靈隱寺的午后總飄著淡淡的檀香,濟(jì)公正坐在寺前的老槐樹下,就著一壺涼茶啃著茴香豆,腳邊的大黃狗正瞇眼打盹。忽聞山下傳來一陣車馬聲,煙塵中駛來一輛精致的馬車,車簾掀開,個穿綾羅綢緞的女子扶著丫鬟的手下來,面色憔悴,見了濟(jì)公便屈膝行禮:“圣僧,求您救救奴家!再這么下去,奴家怕是要被那東西纏死了!”
濟(jì)公吐掉嘴里的豆殼,晃了晃破蒲扇:“施主莫慌,先說說,纏你的是鬼是妖?總不能讓貧僧瞎猜吧?”
女子名叫沈玉容,是錢塘鎮(zhèn)最大綢緞莊的東家之女。半月前她在古玩市場淘到一面黃銅古鏡,鏡面刻著纏枝蓮紋,看著頗有年頭??勺源虬宴R子帶回府,怪事就接連不斷——夜里總聽見鏡中有女子唱歌,晨起梳妝時,鏡中映出的竟不是自己的臉,而是個穿紅衣的陌生女子,昨日更是被鏡中伸出的手拽住發(fā)髻,險些撞在鏡臺上。
“那鏡子邪門得很!我讓人把它鎖進(jìn)木箱,可第二天它準(zhǔn)會自己出現(xiàn)在梳妝臺上!”沈玉容攥著帕子的手微微發(fā)抖,“府里的道士來了三撥,都被鏡子里的東西傷了,圣僧,您可一定要救我!”
濟(jì)公摸了摸下巴,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這古鏡里定是藏著個有執(zhí)念的魂靈。走,去你府里瞧瞧,若真是冤魂,貧僧便幫她了了心愿;若是惡鬼,也得讓她知道貧僧的厲害?!闭f罷,揣起剩下的茴香豆,搖著蒲扇跟著沈玉容上了馬車。
沈府的閨房布置得精致典雅,梳妝臺上擺著那面黃銅古鏡,鏡面蒙著層薄灰,卻依舊能看出刻紋的精巧。濟(jì)公剛走近,就覺出一股陰冷的氣息,鏡面突然泛起微光,隱約映出個紅衣女子的身影,身影晃了晃,又消失不見。
“出來吧,躲在鏡子里算什么英雄好漢?”濟(jì)公對著鏡子喊道,“你若有冤屈,便說出來;你若想害沈姑娘,貧僧可饒不了你!”
話音剛落,鏡面“嗡”地一聲輕響,紅衣女子的虛影緩緩浮現(xiàn)。她發(fā)髻高挽,容貌艷麗,眼中卻滿是悲戚,望著沈玉容的方向,聲音帶著哭腔:“這面鏡子是我的,你憑什么占著它?”
沈玉容嚇得往后縮了縮,躲在丫鬟身后:“這鏡子是我花錢買的,怎么就成你的了?”
“花錢買的?”紅衣女子的怨氣陡然加重,周身泛起黑氣,“當(dāng)年我就是用這面鏡子梳妝,可我夫君為了娶尚書的女兒,竟在鏡前勒死了我,還把我的尸骨埋在鏡子底下!這鏡子里藏著我的血,我的魂,你憑什么拿它當(dāng)玩物?”
濟(jì)公眉頭一皺:“你夫君是誰?他如今何在?”
“他叫李博文,當(dāng)年靠著尚書府的勢力當(dāng)了官,可沒過幾年就因貪污被斬了,尸骨扔去了亂葬崗?!奔t衣女子的聲音冷了下來,“可我不甘心!我守著這鏡子三十年,就是想等個機會,讓他的后人嘗嘗我當(dāng)年的苦!沈姑娘,你家綢緞莊的第一筆本錢,就是李博文貪污來的,你說,這鏡子該不該歸我?”
沈玉容臉色驟變:“你……你說什么?我爹當(dāng)年說本錢是他辛苦攢的,怎么會……”
“他不過是得了李博文的贓款,才開起了綢緞莊!”紅衣女子的黑氣越來越濃,伸手就往沈玉容抓去。濟(jì)公眼疾手快,揮起蒲扇一擋,金光閃過,紅衣女子被扇得后退幾步,虛影淡了幾分。
“姑娘,冤有頭債有主,李博文已經(jīng)遭了報應(yīng),沈姑娘雖是他的后人,卻不知情,你何苦為難她?”濟(jì)公勸道,“你若再執(zhí)迷不悟,不僅報不了仇,反而會墮入惡道,永世不得超生?!?/p>
紅衣女子沉默了許久,眼中的兇光漸漸褪去,多了幾分迷茫:“我只是……只是咽不下這口氣。我一生待他真心,他為何要這般對我?”
這時,沈玉容突然走上前,對著紅衣女子屈膝行禮:“前輩,若是我家真用了您的錢,我愿把綢緞莊的一半財產(chǎn)捐出去,修橋鋪路,幫您積功德。我還會幫您尋找尸骨,好好安葬,只求您能放下怨恨,別再傷人了?!?/p>
紅衣女子看著沈玉容,眼中的黑氣漸漸消散。她望著鏡面,喃喃道:“我當(dāng)年最喜歡在這鏡前繡牡丹,他還說我繡得好看……”
濟(jì)公從懷里掏出一張黃符,放在鏡面上:“姑娘,執(zhí)念太深只會困住自己。你看這沈姑娘,雖為李博文后人,卻有顆善良的心。你若肯放下怨恨,貧僧便幫你超度,讓你早日輪回,來世定能遇上個真心待你的人?!?/p>
紅衣女子沉默了許久,終于點頭:“我愿意放下。只是我想求您一件事,幫我把尸骨從鏡子底下挖出來,埋在有牡丹的地方,我生前最喜歡牡丹了?!?/p>
濟(jì)公答應(yīng)下來,讓沈府的家丁把鏡子挪開,果然在底下挖出一具白骨,旁邊還放著一支銹跡斑斑的銀簪。沈玉容讓人找了塊有牡丹園的墓地,又親自為紅衣女子挑選了棺木,按照女子的心愿,將她安葬在牡丹花叢旁。
下葬那日,紅衣女子的虛影出現(xiàn)在墓前,對著沈玉容和濟(jì)公深深一拜:“多謝你們,我終于可以安心走了?!闭f罷,虛影化作一道白光,緩緩升空,消失在天際。那面古鏡也失去了靈氣,鏡面變得暗淡,再也沒有異樣。
沈玉容看著墓碑,輕聲道:“前輩,您放心,我定會說到做到,把財產(chǎn)捐出去,幫您積功德。”
回程的路上,沈玉容非要請濟(jì)公去城里最好的酒樓吃飯,濟(jì)公也不推辭,跟著她往酒樓去。酒樓里人聲鼎沸,濟(jì)公點了一桌子菜,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吃得不亦樂乎。沈玉容看著他豪爽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圣僧真是與眾不同,不像其他和尚那般拘謹(jǐn)?!?/p>
濟(jì)公咧嘴一笑,舉起酒杯:“和尚也是人,也要吃飯喝酒。只要心中有佛,不拘小節(jié)又何妨?來,沈姑娘,咱們干一杯!”
酒過三巡,沈玉容起身告辭,說要回府安排捐財產(chǎn)的事。濟(jì)公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又端起酒杯,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直到夕陽西下,濟(jì)公才醉醺醺地往靈隱寺走。剛走到山門口,就見廣亮和尚叉著腰站在那里,臉色鐵青:“濟(jì)公!你又出去喝酒吃肉!方丈說了,你若再這般不守清規(guī),就罰你去后山砍柴三個月!”
濟(jì)公打了個酒嗝,晃了晃破蒲扇:“哎呀,廣亮師弟,別這么大火氣。貧僧今日可是做了件大好事,幫一個冤魂解了執(zhí)念,還救了沈姑娘的性命。方丈若是知道了,定會夸我呢!”
廣亮和尚冷哼一聲:“你少狡辯!方丈已經(jīng)在禪房等你了,你自己去跟他說吧!”說罷,轉(zhuǎn)身就往寺里走。
濟(jì)公摸了摸后腦勺,笑著搖了搖頭,也跟著往禪房走去。破蒲扇搖得嘩嘩響,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身上,竟透著股說不出的灑脫與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