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隱寺的伙房飄著剛蒸好的素包香氣,濟(jì)公正捧著油紙袋蹲在門檻上,一口一個吃得滿嘴流油。忽聞寺外傳來女子的啜泣聲,抬頭便見個穿粉裙的姑娘攥著塊繡帕,幾步一踉蹌地往山門闖,身后跟著個急得直跺腳的老管家。
“哎哎哎,施主慢些走!”濟(jì)公伸手?jǐn)r了人,油乎乎的手指指了指姑娘發(fā)白的臉,“你這氣色不對啊,莫不是被什么東西纏上了?”
姑娘名叫蘇婉清,是城西蘇記糧行的小姐,聞言哭得更兇:“圣僧救命!自打三天前撿了這塊繡帕,我夜夜都夢見個穿青衫的公子,他說要娶我,還總在夢里拉著我往黑漆漆的地方走。今日一早我醒過來,竟發(fā)現(xiàn)自己光著腳站在城外亂葬崗,若不是管家尋得快,我……我怕是回不來了!”
濟(jì)公接過那繡帕一看,帕子上繡著對鴛鴦,針腳細(xì)密,可邊角處卻泛著淡淡的青黑色,湊近聞還能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腐氣。他指尖捻了捻帕角,眉頭一挑:“這帕子可不是尋常物件,上頭沾著的不是人氣,是陰魂的執(zhí)念。你在哪撿的?”
“就在城外的斷橋邊?!碧K婉清抹著眼淚,“那天我去給母親采草藥,看見帕子落在柳樹下,覺得好看就撿回來了。”
濟(jì)公把最后一個素包塞進(jìn)嘴里,拍了拍手:“走,去斷橋瞧瞧。這陰魂纏著你,定是有緣由,總不能讓他把好好的姑娘家拖進(jìn)鬼門關(guān)。”說罷,搖著破蒲扇,領(lǐng)著蘇婉清和老管家往城外去。
斷橋邊的柳樹下,果然殘留著微弱的陰氣。濟(jì)公掏出三粒念珠,往地上一撒,念珠落地的瞬間,地面竟泛起一層淡淡的青光,勾勒出個模糊的男子身影。那身影穿著青衫,身形單薄,望著蘇婉清的方向,眼神里滿是癡纏。
“出來吧,躲在暗處算什么本事?”濟(jì)公對著虛影喊道,“你若有心愿,貧僧或許能幫你;可你若想害人性命,貧僧可饒不了你!”
虛影顫了顫,漸漸凝實了些。男子自稱陳景元,本是三年前趕考的書生,路過斷橋時遭劫匪殺害,尸骨就埋在柳樹下。他生前與未婚妻定情時,也曾送過一塊一模一樣的鴛鴦繡帕,如今見蘇婉清撿了帕子,又生得與未婚妻有幾分相似,便失了心智,想將她留在身邊。
“我不是故意要害她……”陳景元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只是太孤單了,看見她就像看見阿若,我想讓她陪我多說說話,沒想到會把她引到亂葬崗去?!?/p>
蘇婉清聽得又怕又憐,攥著帕子的手松了松:“你……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若我想害她,她昨夜就回不來了?!标惥霸纳碛盎瘟嘶危剖强煲ⅲ拔抑皇窍雴枂査?,阿若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當(dāng)年我走后,她還在等我嗎?”
濟(jì)公嘆了口氣:“你未婚妻阿若,三年前得知你遇害的消息,便去了普陀山出家,如今法號了塵,日日為你誦經(jīng)祈福。她從未忘了你,只是不想讓你牽掛,才斷了塵緣?!?/p>
這話一出,陳景元的身影猛地一顫,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卻落地成煙。他望著普陀山的方向,喃喃道:“原來她都知道……我還以為,她會恨我失信……”
“你害死蘇婉清,不僅幫不了阿若,反而會讓她的功德白費,還會害你自己墮入惡道。”濟(jì)公從懷里掏出一張黃符,“你若肯放下執(zhí)念,貧僧便幫你把尸骨遷去善地,再替你捎句話給阿若,讓她安心。”
陳景元沉默了許久,目光落在蘇婉清身上,滿是愧疚:“蘇姑娘,是我糊涂,險些害了你。你放心,我不會再纏著你了?!闭f罷,他對著蘇婉清深深一拜,又轉(zhuǎn)向濟(jì)公:“多謝圣僧成全,我只求能把尸骨遷去有陽光的地方,別再埋在這陰冷的柳樹下。”
濟(jì)公點頭,讓老管家去尋了些人,在柳樹下挖掘。不多時,果然挖出一具白骨,旁邊還放著半塊殘缺的玉佩,正是陳景元與阿若的定情之物。濟(jì)公讓人將白骨收斂好,準(zhǔn)備送去后山的義冢,又掏出一串佛珠,遞給陳景元:“這串佛珠能護(hù)你魂魄不散,待明日日出,你隨著陽光去輪回,莫再留戀塵世了?!?/p>
陳景元接過佛珠,對著濟(jì)公和蘇婉清各拜了一拜,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多謝圣僧,多謝蘇姑娘。我走了,往后再也不會來擾你們了?!痹捯袈鋾r,身影化作一道白光,消散在空氣中。柳樹下的陰氣也隨之散去,陽光透過枝葉灑下來,暖融融的。
蘇婉清將手中的繡帕放在白骨旁,輕聲道:“陳公子,你放心,我會幫你給了塵師太捎信,告訴她你一切安好?!?/p>
回程的路上,老管家一個勁地給濟(jì)公道謝,蘇婉清也掏出銀子想謝他,卻被濟(jì)公擺手拒絕:“貧僧救人,可不是為了銀子。你往后多做些善事,幫陳景元積點功德,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了?!?/p>
回到靈隱寺時,已是傍晚。廣亮和尚正站在山門旁張望,見濟(jì)公回來,連忙迎上去:“師兄,你可算回來了!伙房留了你愛吃的素包,再晚些就涼透了!”
濟(jì)公眼睛一亮,拔腿就往伙房跑,破蒲扇搖得嘩嘩響:“素包要緊!素包要緊!”身后的蘇婉清和老管家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來,方才的驚懼,早已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