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猛地低下頭,死死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他怕一抬頭,眼里那滾燙的東西就會控制不住地掉下來。他用力地搖頭,喉嚨堵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父子二人,在這被整個家族遺忘的角落陰影里,默默承受著各自的屈辱與傷痛。周圍的喧囂、慶祝、對林宏的贊美,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玻璃,遙遠而模糊。只有冰冷的現(xiàn)實,如同這角落里的陰翳,沉甸甸地壓在他們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漸漸散去。演武場重歸空曠,只留下炙熱的陽光和死寂。
“走吧,昊兒…回家…”林嘯拄著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艱難地想要站起來,身體卻搖晃得厲害。
林昊連忙起身,攙扶住父親枯瘦的手臂。入手一片嶙峋的骨頭,輕飄飄的,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他沉默地支撐著父親大半的重量,父子倆的身影在空曠的演武場上投下兩道長長的、孤寂的影子,蹣跚著,一步步挪向林家那偏僻破敗的角落小院。
回到那間低矮潮濕、彌漫著淡淡草藥苦澀味的小屋,將劇烈咳嗽后疲憊不堪的父親安頓在唯一的破舊木床上躺下,看著他沉沉睡去,那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依舊緊鎖著,帶著化不開的愁苦。
林昊才拖著同樣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自己那間更加簡陋、只有一張木板床和一張破桌的屋子。他反手關(guān)上吱呀作響的木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緩緩滑落,最終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演武場上的一幕幕,如同最殘酷的烙印,一遍遍在他腦海中回放:星辰碑上那恥辱的灰白光柱、林宏囂張得意的臉、無數(shù)道鄙夷嘲諷的目光、被當(dāng)眾踩在腳下的劇痛與屈辱、父親咳出的鮮血、那深不見底的愧疚眼神……
“廢物…恥辱…”這些詞語如同毒蛇,反復(fù)噬咬著他的神經(jīng)。
一股難以言喻的暴戾、憤怒、不甘、絕望混雜的情緒,如同巖漿般在他胸腔內(nèi)翻騰、沖撞,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撕裂、焚毀!他猛地揚起拳頭,想要狠狠砸向地面,發(fā)泄這幾乎要爆炸的情緒!
就在這時,緊握的左拳掌心,再次傳來那絲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溫潤觸感。
動作猛地頓住。
林昊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松開緊握的拳頭。掌心已經(jīng)被指甲掐出了幾道深深的血痕。而在那血痕中央,靜靜地躺著那枚不起眼的暗銅色星形吊墜。
它依舊黯淡無光,布滿古拙的紋路,毫不起眼。但此刻,掌心的血痕似乎與它有了某種奇異的接觸,那溫潤感仿佛順著傷口,滲入血脈,帶來一絲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安撫,竟奇跡般地稍稍平復(fù)了他腦海中翻騰的巖漿。
林昊將它舉到眼前,就著窗外透進來的昏暗光線,細細地看著。娘親模糊溫柔的笑容似乎又在眼前閃過,帶著無盡的眷戀和不舍。
“娘…”他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嘶啞干澀,帶著濃重的鼻音。
冰涼的銅墜緊貼著掌心,那絲溫潤感微弱卻持續(xù)不斷。它無法驅(qū)散現(xiàn)實的冰冷和絕望,卻像黑暗深淵里唯一的一點微光,固執(zhí)地存在著。
林昊死死攥緊了這枚娘親留下的唯一遺物,仿佛攥著溺水之人唯一的稻草。冰冷的銅質(zhì)硌著掌心的傷口,帶來清晰的痛感,混合著那絲奇異的溫潤。
他抬起頭,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演武場的恥辱,林宏的獰笑,父親的咳血…所有畫面都凝固在眼底,最終沉淀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力量…”林昊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受傷孤狼的低吼,在空寂的小屋內(nèi)回蕩,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決絕,“我要力量!”
他閉上眼,將額頭抵在冰冷的門板上。掌心緊握的星墜,那微弱的溫潤感,成了這無邊黑暗與冰冷絕望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屬于“活著”的證明。
死物,竟比那些活著的血脈族人,更有一絲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