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元宵節(jié)那一晚過后,陸璟堯就陡然平靜了,沒了那種呼嗤呼嗤的急切,也沒了忐忑不安的惶恐,他甚至在佩城的一家破舊酒店睡了這一年來最踏實的幾晚。
倒也不是真的不著急,只是他忽然清楚地意識到,在帶走清桅這件事上,最大的難點不在王家,而在清桅本人。
她抗拒一切陌生,甚至會不顧一切地反抗,就像那晚,她竟會拿著槍對準慕青玄,一個可以為她豁出去命的半個家人。他當時被震撼地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在微微顫動,他幾乎開始懷疑頂著那張臉的真的是她嗎?真的是那個溫婉乖巧的宛宛嗎?
他不敢想象若自己冒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會怎么樣……也會像對慕青玄那樣對自己嗎?心里一陣刺痛,好像有人在心尖上掐了一把,他不愿再想下去。
陸璟堯?qū)嵲诓惶矚g佩城,氣候太冷,陽光也太刺眼,明明才晌午,清冽的陽光就刺得人睜不開眼。
他立在窗前,手里端著一杯熱奶茶,時不時輕啜一口。眼睛盯著樓下的街道,在期望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五天了,他再沒有看到清桅出現(xiàn)。
陸璟堯放下茶杯,瓷底與玻璃桌面輕輕一磕,發(fā)出細微的脆響。他揉了揉被陽光刺得發(fā)痛的眉心,正欲轉(zhuǎn)身——
"四少!"武陽突然從沙發(fā)里彈起來,整張臉幾乎貼到窗玻璃上,"快看!少奶奶!"
陸璟堯猛地回身,目光如鷹隼般鎖住街角——程詩宛正挽著那個金發(fā)姑娘的手臂,悠哉地逛著街邊攤。
她今天換了身月白色繡梅花的棉袍,發(fā)間別了支珍珠發(fā)簪,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她正低頭挑選著一對琺瑯耳墜,側(cè)臉被毛茸茸的狐毛領(lǐng)襯得格外柔和。身后兩個苦力提著大包小裹,活像兩棵移動的圣誕樹。
"嘖,逛街倒是挺有精神。"武陽扒著窗框嘀咕,"看來那天在冰燈會。。。。。。哎?四少?四少!"
他話沒說完,陸璟堯已經(jīng)抓起大衣沖出門去,樓梯間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武陽望著自家主子險些撞翻服務(wù)生的狼狽背影,忍不住咂舌:"得,這位爺平時訓兵跟閻王似的,見著少奶奶比新兵蛋子還毛躁。"
轉(zhuǎn)頭瞥見桌上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奶茶,武陽搖頭晃腦地學起陸璟堯平日訓話的腔調(diào):"身為軍人,最忌心浮氣躁——這話您倒是自己記著點兒??!"
等陸璟堯趕到剛剛那個攤位旁,人已經(jīng)不見了,一聽打才知道她們進了旁邊的一間茶樓,他便也悠悠地邁步進茶樓。
陸璟堯掀開茶樓青布棉簾,龍井混著炭火的熱氣撲面而來。二樓欄桿上掛著"春在堂"的烏木匾,底下坐著個穿長衫的說書先生,正講到"關(guān)云長單刀赴會",驚堂木拍得滿堂喝彩。
他的目光穿過氤氳茶煙搜尋,最后落在最里側(cè)的榆木雕花窗邊。程詩宛斜倚在官帽椅上,月白的錦袍被陽光映得近乎透明。金發(fā)姑娘正用鋼筆在賬本上勾畫,而她指尖點著攤開的眾多物品,好像在對賬。
"程姐姐,冰糖葫蘆!"金發(fā)姑娘突然指著窗外蹦起來,辮梢的銀鈴鐺嘩啦啦響。程詩宛無奈地合上賬本,對身后兩個短打扮的漢子低聲囑咐,留下那兩人,帶著金發(fā)姑娘出了門。
陸璟堯擱下茶錢,又跟著晃出了茶樓。前后不過五分鐘,當他踏出茶樓時,心里不禁暗自嘲笑——堂堂東北軍總帥,竟像個初嘗情滋味的愣頭青,追著個身影在雪地里團團轉(zhuǎn)。
他舉目四望,沒看到清桅身影,只瞧見那金發(fā)姑娘在賣冰糖葫蘆的那里。他悠悠然走過去,不知跟那金發(fā)姑娘說了,就見那姑娘指了指更前面的一家商鋪。臨走,他還掏錢給她買了一串糖葫蘆親手送給她,惹得那姑娘眉眼含笑地目送他老遠。
陸璟堯那身姿氣質(zhì),曾經(jīng)令北平無數(shù)豪門千金趨之若鶩的高門貴公子,讓一個不諳世事小姑娘心甘情愿為他指路且守口如瓶,那是再簡單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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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詩宛推開雕花玻璃門,鈴鐺清脆一響。店內(nèi)鋪著墨綠色波斯地毯,水晶吊燈將暖黃的光投在陳列的呢帽上??諝庵酗h著松木與雪茄混合的香氣,角落里一臺老式留聲機正播放著不知名的蘇聯(lián)樂曲。
她走至陳列柜前,紅發(fā)老板娘熱情地取下一頂銀狐毛裝飾的貝雷帽,"這頂很適合您……"
話未說完,店門再次被推開。一個身著深灰大衣的年輕男子踏著風雪進來,肩頭還沾著未化的雪粒。他摘下禮帽時,露出輪廓分明的側(cè)臉,眼角微微下垂,帶著幾分慵懶的笑意。
“您去招待其他人吧,我自己可以。”程詩宛微微一笑,對店主說。
店主笑著點頭,知趣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