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一個年輕小兵壓低聲音卻難掩憤懣:“聽說…聽說指揮部也遭了殃,好幾位長官都掛彩了…”
最初說話那漢子聲音沉痛:“可不是嘛,連…連那位都受了重傷,那可是……”
清桅端著藥盤走進病房,交談聲戛然而止。她面色如常地走到最里側(cè)的床位,俯身檢查一名傷員腿上的繃帶。那人似乎也參與了方才的談話,順口嘆道:“……誰能想到呢,連陸司令那樣的人物都……”
“陸”字像一枚冰冷的針,猝然刺入清桅耳中。她正在換藥的手猛地一頓,蘸滿碘伏的棉簽直直掉落在雪白的床單上,洇開一小片刺眼的黃褐色。
整個病房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她感到心臟驟然緊縮,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所有聲音都褪去,只剩下胸腔里失控的狂跳。
戰(zhàn)爭磨蝕著每一個人的心智,清晨聽到那個消息時,她幾乎要克制不住讓慕青玄立刻帶她去找人的沖動,但想到自己對陸璟堯“一定老實待在醫(yī)院”的承諾,還是強行按捺了下來。
他們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信任本就脆弱,她也清楚,自上次爭執(zhí)后,陸璟堯已為她改變了許多,能應(yīng)允她留下,已是意料之外的讓步。她不能再違背諾言。
沖動雖被壓下,那份懸心的不安卻始終縈繞不去。一整天她都心神恍惚,好幾次旁人喚她都沒有聽見。
晚上鈴蘭送來飯菜,她只勉強吃了幾口。鈴蘭憂心忡忡地問她是否身體不適,她搖頭沒說話。只是關(guān)了休息室的門,讓鈴蘭守著,她想睡一會兒。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wěn),夢境紛亂——陸璟堯被炮火所傷,渾身鮮血淋漓,躺在一片刺目的血紅中。她拼命呼喊、尋找,卻怎么也觸不到他,任她如何哭叫也喚不醒。她深陷于這片絕望的夢魘幾乎無法掙脫,直到鈴蘭焦急地將她推醒,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淚痕滿面,渾身已被冷汗浸透。
“小姐,你怎么了?”鈴蘭焦急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清桅聽到了,但她覺得有些幽遠,仿佛還在做夢里。
她抬眼看著窗外,還是黑的,讓人暈眩的昏暗里,清桅突然就想,如果陸璟堯哪一天真的不在了,她該怎么辦?她一個人要怎么活下去?……還沒有來得及思考更多,她心里猛地一陣揪痛,巨大的悲傷漫延上來,將人拉入了絕望的深淵,她遏制不住哭起來,怎么都停不下來。
……
或許是因為哭過,情緒發(fā)泄了一部分,第二天一早,清桅照常開始忙碌,從她平靜的面龐上誰也看不出她內(nèi)心正經(jīng)歷著怎樣的煎熬。
她跟前臺的護士交代完,拿了藥打算給病人送人。剛走到醫(yī)院大門口,一抹熟悉的軍綠色身影驟然撞入眼簾——是舟亭!他正從停穩(wěn)的吉普車上跳下,神色緊繃地朝院內(nèi)快步走來。
剎那間,昨日病房里那些破碎的話語,“埋伏”、“軍官受傷”、“司令重傷”……如同冰錐狠狠刺入清桅腦海。她心臟猛地一停,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呼吸,仿佛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
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jīng)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她朝著舟亭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飛奔過去,臉色煞白,聲音因極致的恐慌而劈裂變調(diào):
“舟亭!是不是…是不是他出事了?!”
“……少奶奶?!敝弁ふ诳词种械乃巻?,被清桅嚇得懵住了。
“你怎么在這里?他呢?”清桅再次問道。
“我來取藥?!敝弁P了揚手里的藥單,聲音平穩(wěn)。
“怎么是你來取藥?”前線用藥快,并且因為陣地隨時會轉(zhuǎn)移,所以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取一次藥,但以前都是不認識的小兵。清桅冷沉的目光緊鎖著舟亭,他面上平靜,沒有絲毫慌張,可他從頭到尾的答話,卻沒有提陸璟堯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