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洲在宏仁療養(yǎng)院靜養(yǎng)已近半年。這些日子,陸故淵時常派人前去探望,總會捎上些珍稀的滋補藥材。兩家既是姻親,更重要的是,兩個人也認識了大半輩子,起起伏伏也經歷的多了,到了現(xiàn)在這個年紀,對故交舊友總懷著分外深重的惦念。
德叔將那兩支須尾俱全的野山參仔細放好,代為轉達了陸故淵的問候。小坐片刻后,他便起身告辭。臨行前,他特意望了清桅一眼,目光里帶著無聲的探詢,是否有話需他帶回陸家。
清桅卻只是微微頷首,禮貌地道別:“德叔慢走?!?/p>
除此之外,再無一言。
德叔回到陸公館時,西洋座鐘剛敲過三響。他一路進來一路有各個小廝行禮,若是日常他定會背著手、瞇起眼的挨個挑剔一頓。但他今天臉色沉著,只顧悶頭往里走,弄著大家更是提心吊膽起來。
去陸故淵的書房有好幾條道,但他心里有事就走了最近的那條,直到經過花廳,一陣喧鬧他才猛然清醒過來,走了最近但也最不好走的道。
“德叔,忙呢?”遠遠的就一道清亮女聲將他叫住。
德叔身子一頓,提著長袍就往花廳里去,花廳里面麻將牌碰撞聲清脆悅耳,四位衣著考究的太太正圍坐在紫檀木桌前。
“太太們好。”德叔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
"德叔這是剛回來?"二姨太梅莉摸著一張牌,吳儂軟語帶著笑意,"大冷天還往外頭跑,真是辛苦哦。"
大太太宋凌打出一張東風,眼皮未抬:"故淵又讓你送藥材去了?"
"是,去宏仁療養(yǎng)院給沈先生送了兩支野山參。"德叔躬身回應,暖閣里的熏香讓他有些恍惚,"沈先生氣色見好,還遇見了。。。"
他話音猛地頓住,但已來不及收回。
"遇見誰了?"五姨太薛婉兒溫聲接話,指尖的白玉鐲子碰在牌上叮當作響。
德叔額角滲出細汗:"是。。。四少奶奶。清桅小姐回上海了。"
大太太宋凌摸牌的手一頓,很快就恢復打牌模樣。只留二姨太和三姨太瞅著她的眼神來回溜。
二姨太打了一張牌,笑著說:“沈清桅?她不是在東北陪著老四嗎?"
這一問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眾人都假裝認真看牌,實則都等著德叔的回答。
四姨太捏著香煙的手指輕輕一頓,故意拖長了語調:“咦?不是說四少爺和四少奶奶感情好得很嗎?怎么突然一個人回上海了……”她吐出一個煙圈,似笑非笑地瞥向宋凌,“我倒是想起從前聽說的,這位北平的沈小姐,可是個連我們太太都敢頂撞的剛烈性子呢?!?/p>
當初在北平擺婚宴的時候,四姨太柳曼露當時身子不適沒去,所以也沒見過沈清桅。但她一向心直口快,又樂意看大太太的戲,故而說出來的話也是直接毒辣的很。
梅莉忙打圓場:"哎呀,說不定是回來養(yǎng)病的呀。我聽說北邊打仗打得兇。。。"
"養(yǎng)病需要瞞著婆家?"宋凌冷聲打斷,目光如刀鋒般掃向德叔,"什么時候的事?老四知不知道?"
德叔在眾多視線中深深垂下頭:"約莫。。。大半個月了。"在療養(yǎng)院的時候少奶奶沒怎么說,他其實知道的也不多,這會兒真是把張著耳朵聽來的都說了。
薛婉兒輕輕放下茶盞,瓷器相碰的脆響讓滿室寂靜。唯有四姨太慢條斯理地推倒一張牌:
"糊了??磥斫裉?。。。。。。還真是來了位稀客呢。"
"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