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內心太過于痛苦,以至于即使打了鎮(zhèn)定劑,清桅這一夜依然深陷夢魘。
夢中總回蕩著嬰兒撕心裂肺的啼哭,聲聲泣血,縈繞在被炮火撕裂的焦土上。她一次次踉蹌地循聲奔去,想要抱起那看不見的孩子,卻總在觸及的瞬間撲空??蘼晱乃拿姘朔接縼?,將她困在這血色迷障中,無處可逃。
夢魘重重,她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哭喊著,囈語連連。陸璟堯心疼難抑,卻怎么都叫不醒人,只得將人緊緊擁入懷中,時而輕喚,時而親吻耐心地安撫。
到了后半夜,她渾身滾燙地燒了起來,雙頰緋紅,徹底陷入昏迷。陸璟堯驚慌失措地沖去找來許宴,又是好一番折騰,兩人徹夜守在床前,直到天光將明,她的呼吸才終于歸于平穩(wěn)。
清桅醒的時候是第二天中午。
窗外陽光熱烈,在病房內灑下層層金色的光暈,整個屋內都被照得格外璀璨明亮。她緩緩睜開眼,一瞬間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她還活著……她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死了,死在那個炮火連天的戰(zhàn)地里,和她未曾的孩子一起。
外屋有窸窣的聲響,應該是值班的護士。她沒有開口叫人,只是睜著眼睛靜靜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在黑色的瞳孔里倒映成一個模糊的白色光斑,像暈染著寒霧的水珠,盛滿茫然。
半晌,她慢慢移動右手往上,蒼白瘦弱的手掌滑過棉被的褶皺,最終停在她小腹的位置,那里平坦如初……一秒,兩秒,她聽到自己呼吸變得急促,青白的手指劇烈地顫抖起來,在被子上狠狠地攥出深深的溝壑。
她緊抿著唇,靜如深潭的眸子眨了一下,一滴淚無聲地自眼角滑落。
……
許宴推門進來時,她正靜靜躺著,雙目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他忐忑地走近,故作輕松地喚了聲:“醒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沒有再歇斯底里地痛哭或抽搐,可這副模樣卻更讓人揪心——眼神枯槁如干涸的古井,沒有淚水,也沒有絲毫生氣。
他替她檢查身體,她一動不動;輕聲詢問傷勢,她一言不發(fā)。整個人仿佛只剩一具空蕩的軀殼。
許宴被她這般面如死灰的模樣氣得胸口發(fā)悶,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化作一聲長嘆,咬牙將話咽了回去。
臨走時,他終于聽見她今日開口的第一句話:
“我要見陸璟堯?!鄙ひ羲粏。缤\帛撕裂。
許宴腳步一頓,沉聲應道:“他去前線了,眼下不在醫(yī)院?!?/p>
“……”
“你有什么話,我可以替你轉達?!?/p>
清桅固執(zhí)地重復:“請你告訴他,我想見他?!?/p>
“好?!?/p>
許宴答應了,但清桅卻完全不相信,這樣的話,她前幾天在舟亭武陽嘴里聽過很多次,可結果,陸璟堯仍然沒有出現。
這幾日,清桅想得最多的便是陸璟堯。
他在何處?做著什么?為何遲遲不肯露面?她寧愿他生氣、斥責,哪怕對她發(fā)怒也好,可什么都沒有。他連面都不愿露。
她始終想不明白,直到昨日知曉真相,才恍然覺得找到了答案。
許宴說孩子沒了是意外,怪不得她??伤裏o法不自責,那個在她腹中悄然月余的小生命,她竟毫無察覺。那段時日嗜睡疲乏,她只當是勞累所致,卻從未想過會是這個原因。
這結局,又怎能全算作意外?分明是她的疏忽,害死了她與陸璟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