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小木凳輕輕放在床邊坐下。凳子矮小,她的視線恰好能與陸璟堯枕在枕頭上的側(cè)臉平齊。煤油燈的光暈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lián)u曳的陰影,長長的睫毛在顴骨處掃出一小片扇形的暗影。
清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將觸碰到他緊蹙的眉心時倏然停住。她不敢真的碰他,怕驚醒他,更怕看到他醒來后慍怒的眼神。
她想起剛剛跟許宴說要留下時,他說“你真以為他沒發(fā)現(xiàn)是嗎?我之前給你換藥,稍微重一點他張口就能罵我好幾句,他今天疼成那樣一聲沒吭?!?/p>
真的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是她了嗎?從頭到尾眼睛都沒睜也知道是她?
清桅看著陸璟堯的眼神變得復(fù)雜,猶疑、心疼到釋然、平靜,用目光細細描摹他的眉骨、鼻梁,還有因發(fā)燒而干裂的嘴唇,半懸的那只手最終輕輕的落在陸璟堯的手背上。
她想通了,既然已經(jīng)來了,就好好照顧他,能多待一時就待一時,至于挨罵不挨罵的,只要陸璟堯醒了,好了,罵就罵吧。
那一晚,清桅在床邊認認真真守了一夜,給他換藥,擦汗,時不時摸摸額頭探體溫。她就這么靜靜地守著,像守護一件易碎的珍寶,目光清柔,連呼吸都放得極輕,貪婪地捕捉著他每一次平穩(wěn)的呼吸,仿佛這是世間唯一能撫慰她的聲音。
天蒙蒙亮的時候,陸璟堯終于退燒了,清桅開心地趕緊跑去叫許宴。
許宴剛醒,洗了把臉就急忙來給陸璟堯做檢查,看見滿臉疲憊卻笑得眉開眼笑的清桅,還不忘調(diào)侃:“喲,我們沈醫(yī)生勞苦功高啊。”
清桅臉上飛起紅霞,嘴上卻不饒人:“我不辛苦,師父您辛苦。您別損我,以后我也守著您退燒,保準笑得比這還燦爛!”
“可別!”許宴連連擺手,假裝驚恐,“我可消受不起你這‘守夜羅漢’的福氣,回頭某位司令醒了,非得用眼神把我剮了不可?!彼呎f邊推門,低聲嘀咕道:“這燒退了,某人的醋壇子怕是該燒開了……”
清桅只跟著笑,不再說話。
陸璟堯的高燒雖退,傷勢依然嚴重。野戰(zhàn)醫(yī)院事務(wù)繁雜,許宴留下退燒藥和消炎藥,又仔細叮囑武陽一番后,便準備返回。
清桅在一旁支支吾吾,既想留下又不敢明說,最終只得先老老實實跟著回去。
人雖跟著回去了,但她壓根沒打算就此離開。陸璟堯重傷未愈,她好不容易來這一趟,豈能輕易就走?說什么也不肯。她在野戰(zhàn)醫(yī)院里又是埋頭干活,又是對許宴賠盡笑臉,死乞白賴地央求他允許自己多留幾日。
許宴對她這般毫無底線、得寸進尺的要求,又是氣憤又是無奈,最終勉強松口,答應(yīng)她最多再留三日。清桅立刻欣然應(yīng)下。
留下之后,清桅白天便在醫(yī)院幫忙?;顑翰簧伲齾s毫無怨言,跑前跑后。才一天工夫,收治的傷員們便紛紛笑著說,來了位醫(yī)術(shù)好、模樣又俊的女醫(yī)生。清桅心里自是歡喜,可偷眼瞧見許宴那張冷臉,面上卻絲毫不敢表露出來。
晚上,清桅又跟著許宴去看陸璟堯。有時守上半夜,有時只待幾個時辰,但無論停留多久,她見到陸璟堯時,他總是昏睡著。兩人未曾說過一句話,他甚至不曾睜眼瞧過她一眼。
清桅一面因他的傷勢日漸好轉(zhuǎn)而暗自欣慰,一面又為他這般全然無視自己而難掩失落。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那晚清桅忙完,正想找許宴道別。清桅尋遍臨時醫(yī)院也沒找到許宴,最后從小雯那得知他去了營地外的江邊。她順著土坡往下走,還未靠近,就聽見許宴壓低的嗓音混在江風里傳來,語氣是她從未聽過的冷厲:
“……消息準確嗎?”
清桅腳步猛地頓住,隱在一叢枯蘆葦后。月光下,許宴的背影繃得筆直,他對面站著個披著深色斗篷的模糊人影,完全融在夜色里。
“準確,希望你想辦法拿到他們的下次行軍路線,”那個陌生聲音沙啞急促,“并且,上面想要借此次機會除掉陸璟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