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新婚之時,清桅曾見過這位姨太太,也知道她是個性子溫和恬靜的人。這會兒一臉真切熱情的笑,倒是讓清桅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笑意盈盈地跟著進去。
花廳臨窗的絲絨沙發(fā)里,陸故淵正握著份報紙翻。聽到動靜,他僅是掀了掀眼皮,目光又落回鉛字上,指節(jié)在檀木扶手輕輕敲著。
他雖然因為宋凌對清桅做的事心中有些許愧疚,但也因她到上海許久不僅沒上門拜訪,甚至連知會一聲都沒有,也讓他心中有怒。
于是,見人來了也不起身,仍舊坐著。
清桅自是覺察到一絲不悅,在梅莉的溫言軟語中解下披風,朝沙發(fā)方向微微頷首,認真地喚了一聲:“父親?!?/p>
報紙嘩啦輕響。陸故淵終于放下手中物什,眉眼間的霜色稍稍融化:“還知道回來?!彼疽馍砼宰唬白?。傷可大好了?”
梅莉適時遞來一盞楓露茶,琉璃盞里湯色澄澈,映出清桅平靜的眉眼。
清桅正說著在上海療養(yǎng)的近況,窗外忽然飄來一陣高跟鞋敲擊青石板的脆響,伴著軟糯的《夜來香》小調?;◤d的門被輕輕推開,先探進一只綴著蝴蝶結的漆皮鞋尖。
“哎喲,我是不是來得不巧了?”四姨太柳曼露扶著門框,耳垂上的珍珠流蘇輕輕晃動。
梅莉忙起身招呼:“曼露快來,你還沒見過清桅吧。”
清桅聞聲抬眸,一抹極媚的胭脂紅撞入眼簾,婀娜身段裹著件深紅暗紋旗袍,像一株突然闖入水墨畫的西洋杜鵑。
“見過四姨娘?!鼻逦ξ⑽⑶飞?,禮數周全卻帶著疏離。
柳曼露的目光在清桅身上細細描摹一遍,朱唇彎起恰到好處的弧度:“這就是四少奶奶?果真標致,難怪讓我們眼高于頂的四少爺娶回家。”
她親熱地挨著清桅坐下,指尖的玫瑰香氣漫過來,“不過妹妹也真是,回上海這些時日,倒忍心不回來看看?我們也就罷了,倒是老爺——”
她忽然掩口輕笑:“瞧我這話多的!該打!妹妹別見怪,我們這些舊派人,就盼著家里多些新鮮面孔呢?!?/p>
“四姨娘說的是,”清桅點頭應承,這事原也是她辦的不周到,“原該早些來跟父親和大家來請安的,只是前些時日在醫(yī)院養(yǎng)傷耽誤了?!?/p>
“真受傷了?”柳曼露上下打量清桅,眼中有些意外,看著她也確實清瘦柔弱,“那日我們還猜想她或許是有傷不能來,畢竟東北現在正打仗。那現在怎么樣了?傷都好了嗎?”
“勞四姨娘掛心,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鼻逦Φ?。
“好了就好?!绷赌笾伵凛p拭唇角,眼波流轉間忽然笑道:“說起來,今日這般熱鬧,怎不見大太太?她素來最重規(guī)矩,若知四少奶奶回府,定要親自張羅的。”
話音方落,花廳內驟然寂靜。陸故淵垂眸吹著茶沫,青瓷蓋碗與杯沿相碰發(fā)出清脆一響。梅莉忙笑著打圓場:“大姐近日忙著處理老家田莊的賬目……”
“忙?”門外傳來一聲冷笑,湘繡門簾被猛地掀開。宋凌身著絳紫色團花旗袍立在門口,金鑲玉護甲扣著門框,“再忙也得再招呼咱們難得一見的四少奶奶不是?!?/p>
她目光如淬冰的刀子,直直釘在清桅身上:“四少奶奶真是貴人事忙,回上海月余才想起婆家。莫非是我們陸家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