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大街的黃昏被爆竹聲劈開,千萬盞冰燈同時亮起時,整條街霎時成了琉璃世界。俄式拱廊下掛著三尺厚的冰凌,被彩燭映得如同瑪瑙垂簾。高大的漢子們推著載滿凍梨的爬犁穿行,車轅上系的銅鈴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氣里撞出清越的脆響。
最北邊的城墻下,一輛精致的馬車緩緩?fù)O拢瑑蓚€妙齡少女一躍跳下了車,掩不住的雀躍歡喜。
“好熱鬧啊,程姐姐?!眲傁萝?,她就拉著程詩宛往人群里鉆,兩個人一身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跑響起一陣陣悅耳的響聲:“……你看那個…好高啊!”
不遠處的街心一座三丈高的冰雕關(guān)公像,青龍偃月刀上纏著紅綢,肅穆威武,氣勢昂揚。
旁邊還有一座晶瑩矗立的冰磚迷宮,這迷宮由三尺見方的冰磚壘成,每塊冰磚內(nèi)都凍著不同的物件:孔雀藍的綢緞碎料、曬干的忍冬藤、甚至還有整枝的紅梅。冰磚接縫處澆了松花江水,凍實后形成天然的水晶脈絡(luò)。迷宮高約兩丈,頂部架著俄式鐵藝拱橋,纏滿冰葡萄藤的橋欄垂下晶瑩的冰錐。
轉(zhuǎn)角處立著幾尊冰雕瑞獸,口中銜著琉璃燈盞,里面?zhèn)鱽砩贍斝〗銈兊男︳[,程詩宛看的入迷,仿若入了神境天宮般,幻真幻彩。
茉蕾妮不知什么時候拿著個裹糖衣的凍柿子,一邊吃還一邊興奮地指著右側(cè)廣場中鼓樂喧天的高蹺隊:“程姐姐,你看那兒……她們在跳舞,我們……也去!””
陸璟堯三個從進了松江大街就按計劃各自分開,三路找人,一旦發(fā)現(xiàn)人就在街心的松江橋上放天燈示意??梢粋€小時過去了,還完全沒有消息。
陸璟堯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梭,帽子掉了,圍巾散了,跑得滿頭大汗,濕透的襯衣貼著后頸,一陣寒風(fēng)吹過,冷的人打顫??伤睦飬s燥得真想發(fā)狂!
在哪里,清桅到底在哪里……!
高蹺隊的鼓點突然激昂,人群如潮水般向兩側(cè)分開。陸璟堯被推搡著后退半步,一抹孔雀藍的身影就這樣撞進他的視線——
程詩宛正踩著半尺厚的積雪旋轉(zhuǎn)。她穿著一件雪貂皮鑲邊的鄂倫春族對襟長袍,銀鏈綴瑪瑙的腰帶在火光中翻飛,狍頭皮帽垂落的紅珊瑚珠串甩出歡快的弧度。
凍柿子染紅的唇邊呵出白霧,與旁邊的金發(fā)女子相撞時爆發(fā)出一串清亮的笑聲。那笑聲穿透爆竹的喧囂,像柄鈍刀狠狠扎進陸璟堯的胸腔。
陸璟堯的圍巾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他機械地跟著舞隊移動,靴底碾過那些散落的彩紙屑。在這一刻,槍林彈雨里淬煉出的鎮(zhèn)定土崩瓦解,他的宛宛還活著,且如此生動鮮活地活著?。?/p>
他心里燃起一團灼人的火,烈焰四起,燒得血液奔騰,燃起想要靠近,想要擁抱的渴望。
舞至高潮處,沈清桅旋轉(zhuǎn)的身姿忽地被個俄國青年托舉起來,那雙手掐在她腰間,而她笑得眉眼彎彎。人群里再次爆發(fā)出熱烈的歡呼。
冰迷宮折射的極光在他們之間流轉(zhuǎn)。陸璟堯想起那年上元夜,她們也曾在北平的正午大街夜游燈會,猜燈謎,吃湯圓。在璟園的梅樹下為他斟茶,茶煙裊裊中,他偷偷勾住她的小指,曖昧繾綣深濃。
"找到你了。"他默默地低語淹沒在歡呼聲中,耳旁陷入寂靜,只有她銀鈴的笑聲在腦中回蕩,理智的弦在緊繃,克制的心在崩塌。
去找她,立刻、馬上!
突然,一聲嘶鳴撕裂夜空,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發(fā)瘋似的沖進人群。人群如炸開的蟻窩,尖叫著四散——孩子被擠掉棉鞋,老婦的菜籃滾出凍梨,高蹺隊"轟隆"倒地,彩綢燈籠砸在冰面燃起幽藍的火。
馬背上的黑衣人俯身,長臂一攬直接將程詩宛掠上了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