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老人才開始真正的工作。他的動作快得眼花繚亂。
那只復雜的機械臂如同擁有自我生命般舞動起來,指尖彈射出細小的激光校準器,掃描著獄牙碎裂的下頜骨和口腔內(nèi)部情況。另一只較老舊的機械臂則熟練地從旁邊一個沸騰著、冒著刺鼻消毒水蒸汽的金屬罐里,用鑷子夾起幾樣奇特的、形狀不規(guī)則但邊緣被打磨過的金屬零件——看起來像是從某些高級義體上拆解下來的精華部分。
“按住它,可能會疼?!崩先祟^也不抬地命令道。
夜剎立刻上前,雙手穩(wěn)穩(wěn)按住獄牙的肩部和身體,既能提供安慰,也能防止它因劇痛而掙扎。
沒有麻醉,沒有猶豫。老人的機械臂如同最精密的外科儀器,精準而迅速地清理掉獄牙口腔里碎裂的骨茬和金屬碎片,動作粗暴直接卻有效到了極點,帶著一種戰(zhàn)場急救式的冷酷效率。獄牙的身體猛地彈動了一下,被夜剎死死按住,發(fā)出一聲被壓抑的、極其痛苦的短促哀鳴。
接著,那些被加熱消毒過的特殊金屬零件被快速而精準地貼合到獄牙下頜骨的斷裂處。老人的機械指尖迸發(fā)出細微的、高頻的超聲波焊點,將它們與獄牙自身發(fā)生了變異的骨骼以及殘留的金屬牙齦結(jié)構(gòu)熔接在一起??諝庵袕浡_一股蛋白質(zhì)和金屬被瞬間高溫灼燒的奇異氣味。
整個過程耗時極短,卻驚心動魄。完成后,一個粗糙、猙獰但極其堅固的臨時金屬頜骨框架已然成型,穩(wěn)定住了獄牙致命的傷勢。
老人在一塊臟布上擦了擦機械指縫間沾染的血污,那只冰冷的機械義眼轉(zhuǎn)向夜剎,目光深邃。
“臨時措施。用了我?guī)齑胬锷锵嗳菪宰詈玫摹撵`鈦’,能支撐到它自身強大的愈合能力接管工作,或許還能因禍得福?!彼恼Z氣依舊平淡,仿佛剛才只是修理了一個壞掉的零件,“但那個,”他指向獄牙脖頸的咒紋,“我無能為力。”
“我知道?!币箘x開口,聲音低沉,“規(guī)則級詛咒,需要規(guī)則級環(huán)境清除?!?/p>
老人聞言,那只機械義眼的光芒似乎微微凝滯了一瞬。他仔細地打量著夜剎,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你比看起來知道得要多。”他緩緩說道,沙啞的聲音里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但這更糟。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p>
他向前微微傾身,破舊袍子下傳來細微的伺服電機嗡鳴聲。
“機械神教追求‘純凈機械飛升’,視一切血肉與未知能量為必須凈化的污染。南宮世家則沉醉于擺弄那些陳腐惡毒的血脈咒法,視其為至高權(quán)柄。他們本是兩條互不相干的瘋狗。”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刻刀,剖析著殘酷的現(xiàn)實,“但現(xiàn)在,他們因為你,或者說,因為你身上混合的東西,攪合到了一起?!?/p>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劈開夜剎的靈魂。
“神教想要你的細胞樣本,研究你那對抗他們科技的力量;南宮想要你的命,根除血脈的‘污點’。他們聯(lián)手布下的,不止是追殺,更是‘天罰’。”他加重了最后兩個字的讀音,帶著一種古老的、令人心悸的意味,“那個詛咒標記,就是‘天罰’的道標。它會不斷吸引來自兩方的毀滅力量,直到將你們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抹除,連一點殘渣都不會剩下?!?/p>
就在他說話的同時,他為了強調(diào)而微微揮動的、那只較老舊的機械義臂,袖口向下滑落了一小截。
露出了內(nèi)側(cè)金屬表面上,幾個極其古老、筆畫扭曲,仿佛用最原始的工具一點點雕刻上去,已經(jīng)與金屬本身氧化層融為一體,卻依舊能辨認出的文字——
那文字的結(jié)構(gòu)與韻味,與之前在工廠數(shù)據(jù)流中驚鴻一瞥的坐標,以及傳送時看到的清末山村幻象,隱隱呼應。
那是兩個古字:
【霧隱】。
昏暗的燈光下,那兩個字如同沉默的雷霆,撞入夜剎的眼中。
一切線索在此刻匯聚。瘋醫(yī)生的癲狂低語,熔爐傳輸?shù)臄?shù)據(jù)流,齒輪-07的遺言,幻象中的荒村,直至眼前這位神秘叛徒手臂上刻寫的最終確認。
前路再無迷霧,唯有這兩個字所代表的、充滿未知兇險的終局。
獄牙在手術(shù)臺上動了動,新安裝的金屬頜骨隨著它的呼吸發(fā)出極其輕微的、穩(wěn)定的摩擦聲。它似乎好受了一些,雖然咒紋仍在,但至少基礎的生理痛苦得到了緩解。它努力抬起頭,用濕漉漉的鼻子輕輕碰了碰夜剎依舊按在它身邊的手背,仿佛在告訴他:我還能堅持。
夜剎的目光從老人義肢上的刻字,移向桌上伙伴那雙重新燃起些許生機的金色瞳孔。
冰冷的鐵桌,粗糙的金屬頜骨,閃爍的咒紋,神秘的警告,以及手臂上昭示著方向的古老刻印……所有這些元素,在這個彌漫著機油與血腥味的地下巢穴里,構(gòu)成了一幅絕望與希望并存的奇異圖景。
---
真正的庇護所,從來不是堅墻厚壁,而是在滔天洪水中,有人默默遞給你一塊浮木。即使這浮木粗糙,甚至帶著上一段航程的傷痕,但它承載的重量,恰恰是穿越下一段激流所需的全部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