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窗欞時,潘金蓮正蹲在案板前揉面。面團在她掌心轉(zhuǎn)著圈,被揉得光潤透亮,像塊上好的羊脂玉。武大郎蹲在灶前添柴,火光舔著他的側(cè)臉,把“三寸丁谷樹皮”的刻薄綽號烤得軟了些——這陣子跟著潘金蓮改良炊餅方子,他臉上的菜色褪了,連背都比以前挺直了半寸。
“面發(fā)得正好。”潘金蓮用指尖按了按面團,回彈的力道帶著股扎實的勁兒,“今天咱包兩種餡,白菜豬肉的給你,素三鮮的我吃?!?/p>
武大郎“嗯”了一聲,往灶膛里塞了根干硬的棗木柴,火星子“噼啪”往上躥,映得他眼里亮堂堂的:“武松來信說,邊關(guān)的雪下得能沒膝蓋,他給咱寄了塊狼肉干,說燉著吃能暖身子?!?/p>
潘金蓮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搟皮的搟面杖在案板上敲出輕響:“他總惦記著咱。對了,上午王婆來說,縣太爺家的小公子過周歲,要訂兩百個‘囍’字餅,讓咱在餅上嵌芝麻,得做得精巧些?!?/p>
“俺來嵌芝麻!”武大郎猛地站起來,膝蓋在灶臺上磕了下也沒覺疼,“上次你教俺的法子,俺練了好幾天,保證嵌得勻勻的,像星星似的?!?/p>
潘金蓮被他急乎乎的樣子逗笑,把搟好的面皮往他面前推了推:“先包餃子,囍字餅明兒再做。你看你,急得像個沒斷奶的娃?!?/p>
武大郎撓撓頭,嘿嘿笑著坐下,笨拙地拿起面皮往里面放餡。他包的餃子總像沒吃飽似的,癟癟塌塌趴在案板上,跟潘金蓮包的元寶似的餃子站在一起,倒像群縮著脖子的鵪鶉。
“你得把邊捏緊,不然煮的時候會漏餡?!迸私鹕徫兆∷氖郑讣鈳е鏈?,教他把餃子邊捏出褶子,“像這樣,一折壓一折,跟給娃娃包襁褓似的?!?/p>
武大郎的手被她握著,僵硬得像段木頭,鼻尖卻悄悄沁出細汗。他能聞到她發(fā)間的皂角香,混著面香鉆進鼻子,比灶膛里的煙火氣還暖。等潘金蓮松開手,他盯著自己包的第一個像樣的餃子,突然冒出句:“媳婦,咱以后也生個娃娃吧,俺給娃做虎頭鞋?!?/p>
潘金蓮的臉“騰”地紅了,手里的搟面杖差點掉下來,沒好氣道:“包你的餃子!等把縣太爺?shù)挠唵巫鐾暝僬f?!?/p>
話雖這么說,她搟皮的力道卻輕了些,面皮越搟越薄,像天上的云。
正忙得熱鬧,院門外突然傳來狗叫——是他們養(yǎng)的小黃狗,上次從狗肉販子手里救下來的,平時蔫蔫的,只有見了熟人才肯搖尾巴。
“誰啊這時候來?”武大郎往灶后摸搟面杖,被潘金蓮按住了。
“是王婆的聲音?!彼齻?cè)耳聽了聽,揚聲應(yīng)道,“王婆進來吧,門沒閂?!?/p>
王婆裹著身寒氣撞進來,手里攥著塊油布包:“可算趕上了!縣太爺家剛才又派人來,說小公子屬虎,想在囍字餅上加點虎紋,還加了五十個餅的量,多加兩成工錢!”
潘金蓮眼睛一亮,接過油布包打開,里面是塊上好的紅糖:“這是……”
“縣太爺賞的,說讓你給武大郎補補身子?!蓖跗判Φ靡娧啦灰娧?,“他還說,要是做得好,以后縣里的宴席都找咱訂!”
武大郎聽得直搓手,膝蓋在灶臺磕出的紅印子也不顧了:“俺這就去和面!保證把虎紋嵌得比真老虎還精神!”
“急啥,”潘金蓮拉住他,把紅糖往他手里塞,“先把餃子煮了,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王婆也留下一起吃,嘗嘗咱的狼肉干燉白菜?!?/p>
王婆哪肯客氣,脫了鞋就往炕邊坐:“還是你懂情理!不像有些人家,得了好處就把老熟人忘到腦后?!?/p>
鍋里的水“咕嘟”冒泡時,潘金蓮?fù)锩嫦嘛溩樱着值娘溩釉谒锓?,像一群戲水的白鵝。武大郎蹲在灶前,往灶膛里添柴的手都帶著笑,偶爾抬頭看她,眼里的光比火星子還亮。
“說起來,”王婆喝了口狼肉湯,咂咂嘴,“前陣子西門慶那廝還托人來說,想跟你學(xué)做新式炊餅,許了不少銀子呢?!?/p>
潘金蓮舀餃子的手頓了頓,冷笑一聲:“他也配?上次他派人搶咱的面,忘了?”
“就是!”武大郎把拳頭攥得咯咯響,“俺這就去告訴他,讓他死了這條心!”
“不用。”潘金蓮把一碗熱騰騰的餃子推到他面前,“咱把餅做得更好,讓他看著眼饞,卻連咱的邊都夠不著——這才叫本事?!?/p>
武大郎看著她眼里的光,突然覺得,自家媳婦比縣太爺家的小姐還有派頭。他低頭咬了口餃子,豬肉餡的油香混著白菜的清爽在嘴里炸開,燙得直呼氣,心里卻甜得像抹了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