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把最后一張椒鹽餅擺進竹籃時,指腹被餅邊的硬殼硌得發(fā)麻。她沒吭聲,只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她眼尾的紅痣亮了亮——那是今早武大郎幫她挑柴火時,被火星濺到留下的,他自責了半天,非說要去藥鋪買藥膏,被她笑著推搡開了。
“媳婦,張屠戶家的小柱子又來了?!蔽浯罄深嶎嵉嘏苓M來,圍裙上沾著的芝麻粒簌簌往下掉,他手里攥著個粗布包,里面是剛從王婆那里換的細鹽,“他說、他說想換兩個甜餅,用他娘新納的鞋底?!?/p>
潘金蓮接過布包掂量了下,鞋底針腳密得像蛛網(wǎng),比她自己納的還勻?qū)?。“讓他進來吧?!彼窕@里撿了四個甜餅,額外塞了個夾肉的,“告訴他,下次帶他娘來,我教她做玫瑰餡的。”
武大郎剛要應(yīng)聲,就見小柱子抱著個破陶罐站在門口,臉憋得通紅:“潘、潘嬸子,俺娘說這鹽您用得著。”陶罐里的鹽粒白得發(fā)亮,比他們平時買的細了三倍,顯然是特意篩過的。
潘金蓮心里一動。張屠戶家的鹽向來是粗粒的,哪來這么細的?她不動聲色地往小柱子手里塞了餅,指尖在他手背上飛快地敲了兩下——這是她教街坊們的暗號,兩下代表“有急事”。
小柱子咬著餅,含糊不清地說:“俺爹讓俺告訴您,西門慶家的船半夜靠碼頭,船上裝的‘鹽’,比俺家半年賣的肉還多?!彼f完就跑,衣角掃過門檻,帶起的風里飄著點魚腥氣。
潘金蓮的臉沉了沉。碼頭的船哪有半夜靠岸的?這“鹽”怕是見不得光的私貨。她轉(zhuǎn)身往灶膛后蹲,指尖摳開磚縫,里面藏著本油布包著的賬本,是她偷偷記的西門慶罪證:三月初五,強占李木匠的木料;三月十二,扣壓碼頭力夫的工錢;四月初一,私販官鹽……
“媳婦,咋了?”武大郎見她半天不動,湊過來想幫忙,卻被灶膛的熱氣燙得縮了縮脖子,“是不是燙著了?俺給你吹吹。”
潘金蓮把賬本往他懷里一塞,聲音壓得低低的:“藏好,這比銀子金貴?!彼н^他的手,指腹摩挲著他虎口的老繭,那里還留著昨天扛面粉時磨出的水泡,“等會兒李都頭來,你就說肚子疼,把他往灶房引——賬本里夾著碼頭的地圖,我用花椒水畫的。”
武大郎攥著賬本的手直抖,卻還是用力點頭:“俺、俺記住了?!彼蝗煌道锶藗€東西,硬邦邦的硌得慌,“這是俺前兒在鐵匠鋪打的,你戴著?!?/p>
潘金蓮掏出來一看,是個鐵制的蓮花墜子,邊緣被磨得光滑,顯然是他一點點挫出來的。她心里一暖,往他嘴里塞了個椒鹽餅:“傻樣,戴著這咋揉面?”
正說著,巷口傳來馬蹄聲。潘金蓮慌忙把蓮花墜子塞進圍裙夾層,往灶膛里添了把柴,濃煙“騰”地冒起來,正好擋住磚縫的痕跡。李都頭掀簾進來時,嗆得直咳嗽:“潘娘子這餅,是要嗆死個人?”
“都頭說笑了,剛添了把濕柴?!迸私鹕徯χf上剛出爐的蔥花餅,指尖在餅底飛快地劃了個“鹽”字,“大郎今早吃壞了肚子,正蹲灶后難受呢?!?/p>
李都頭的目光往灶后掃了掃,武大郎果然抱著肚子哼哼,臉皺得像顆干棗。他接過餅咬了口,忽然說:“聽說西門慶的管家招了,說他家書房有個暗格……”
“暗格?”潘金蓮故意提高聲音,往灶膛里又添了把柴,火星濺到武大郎腳邊,他“哎喲”一聲跳起來,懷里的賬本“啪”地掉在地上。
李都頭眼疾手快地撿起來,油布一解開,里面的紙頁嘩啦啦散開,碼頭地圖上的花椒水印在陽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昂媚銈€潘金蓮,藏得夠深!”他雖罵著,眼里卻帶了笑意。
潘金蓮剛要說話,就見武大郎突然往門口沖,手里舉著那把新打的鐵蓮花:“外面有動靜!”
三人往外一看,十幾個穿黑衣的漢子正往巷口堵,為首的正是西門慶家的護院,手里還拎著刀:“把賬本交出來,饒你們不死!”
李都頭把賬本往懷里一塞,拔刀就要上前,卻被潘金蓮拽住了:“硬拼吃虧,跟我來!”她拽著兩人往灶房后的柴房跑,指尖在墻上敲了三下,一塊松動的木板應(yīng)聲而開,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這是她前兒發(fā)現(xiàn)的,原是王大戶家藏私房錢的暗道。
“你先走。”潘金蓮把武大郎往洞里推,自己舉著鐵蓮花擋在洞口,“我斷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