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46章 賬本記滿時，餃子正冒熱氣（第1頁）

潘金蓮把最后一頁賬冊疊好，指尖在“西門慶，欠酒錢三十兩”的字跡上敲了敲。灶上的鐵鍋“咕嘟”響得歡，白汽裹著茴香餡的香氣漫出來，她掀開鍋蓋，餃子在沸水里翻得正歡，像一群白胖的魚。

“大郎，擺碗筷！”她揚(yáng)聲喊，轉(zhuǎn)身時撞翻了墻角的竹筐，里面的碎布頭滾了一地——那是她攢著做布幌子的，前兒給張屠戶家的小女兒做了個布老虎，換了兩斤五花肉，此刻正凍在窗外的雪堆里。

武大郎“哎”了一聲，趿拉著布鞋往堂屋跑，腳底板在凍土上蹭出“沙沙”響。他剛把粗瓷碗擺上矮桌，就見潘金蓮捏著賬本從里屋出來，指尖在紙頁上敲得“篤篤”響：“你看這頁，王婆上周欠的三個芝麻餅，今兒得討回來——她昨兒在街口說我這餅里摻了沙子，當(dāng)我沒聽見？”

武大郎的手頓在筷子上，喉結(jié)滾了滾：“要不……就算了？”他的指尖在碗沿蹭了蹭，那是雙常年揉面磨出厚繭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常年沾涼水，紅得發(fā)腫。

“算什么算？”潘金蓮把賬本拍在桌上，紙頁彈起又落下，帶起的風(fēng)掃過桌角的油罐，“咱的餅用的是新磨的面，芝麻都是挑過的，憑啥讓她糟踐？”她往灶膛里添了塊柴，火光映得臉發(fā)紅，“等會兒她來買醋，你就說‘王婆，上次的餅錢結(jié)了再打醋’，她要是胡攪，我來應(yīng)付。”

武大郎攥緊筷子，指節(jié)泛白：“俺、俺說不出口?！彼皖^盯著鞋面，那是潘金蓮前兒剛給他縫的補(bǔ)丁，針腳歪歪扭扭，卻是她熬夜做的。

“有啥說不出口的？”潘金蓮從鍋里撈起一個餃子，用筷子戳開，茴香餡混著肉香涌出來，“你忘了前兒她偷拿咱家的蔥？那蔥是我特意留著熗鍋的，她倒好，連根拔了去。”她把餃子塞進(jìn)武大郎嘴里，“嘗嘗，咸淡咋樣？”

武大郎嚼著餃子，眼睛亮了亮：“鮮！比上次的薺菜餡還鮮！”他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層層打開，是半塊麥芽糖，“張嬸給的，說謝咱上次給的甜餅?！彼烟峭私鹕徥掷锶?，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

潘金蓮捏著那塊黏糊糊的糖，忽然笑了。這男人總是這樣，別人給點(diǎn)好處就記掛著，卻忘了王婆偷蔥時，他氣得躲在灶房里啃了三個干餅。她把糖塞進(jìn)他嘴里，看著他鼓著腮幫子嚼得香甜，忽然覺得那點(diǎn)被偷蔥的氣，早被這傻樣沖散了。

“咚咚咚”的敲門聲撞碎了屋里的暖，王婆的大嗓門跟著鉆進(jìn)來：“大郎，打碗醋！”

潘金蓮朝武大郎遞了個眼色，自己往灶后躲了躲。武大郎深吸一口氣，攥著醋壺的手直抖，拉開門時差點(diǎn)被門檻絆個趔趄。

“王婆?！彼穆曇舯任米舆€小，卻被王婆耳尖聽見。

“咋？大郎這是咋了？被媳婦拿捏得不敢大聲說話了？”王婆擠進(jìn)門，眼睛在屋里掃了一圈，落在灶上的蒸籠上，“喲，包餃咂呢？也不說給老身留兩個。”

武大郎把醋壺往她手里一塞，臉憋得通紅：“你、你欠俺們?nèi)齻€芝麻餅錢?！?/p>

“啥？”王婆掏了掏耳朵，“老身沒聽清——哦，是那三個餅啊，多大點(diǎn)事，下次給你抵醋錢成不？”她轉(zhuǎn)身就要走，卻被一只手抓住了袖口。

潘金蓮從灶后走出來，手里捏著賬本：“王婆，賬可不能這么算。上周三你說‘先賒著’，畫了圈的，”她把賬本往王婆面前送了送，紙頁上“王婆，欠芝麻餅三個，值七文錢”的字跡旁邊，確實(shí)有個歪歪扭扭的圈，“要么還餅，要么還七文錢，要么，咱現(xiàn)在就去里正那兒說說，你憑啥背后說我餅里摻沙子？”

王婆的臉沉下來，伸手就要搶賬本：“你個小娘子，咋這么斤斤計較？”

潘金蓮?fù)笠欢?，賬本揣回圍裙兜：“我這是斤斤計較？王婆您前兒偷拿我家蔥時，咋不說這話？”她忽然提高聲音，“張屠戶家的小子都看見了，說您拔了蔥還往懷里塞了把香菜，要不要喊他來對質(zhì)？”

王婆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悻悻地摸出七文錢拍在桌上：“給！真是晦氣！”

“慢走不送?！迸私鹕彄炱疸~錢，塞進(jìn)武大郎手里。他的掌心滾燙，攥著銅錢的手微微發(fā)抖，卻沒像往常那樣把錢遞回來——自從教他記賬后，他總愛把零碎錢攥在手里，說要攢著給她打個銀簪子。

王婆走后，武大郎忽然撓著頭笑：“媳婦，俺剛才……沒給你丟人吧？”他的耳朵紅得像灶膛里的炭，手指還在數(shù)那七文錢，一遍又一遍。

“沒丟人?！迸私鹕徣嗔巳嗨念^發(fā)，指腹蹭過他額角的疤痕——那是前兒被地痞推搡時撞的，當(dāng)時他護(hù)在她身前，頭磕在石板上，腫了好幾天。她忽然往灶膛里添了塊柴，“再包點(diǎn)白菜餡的，給張屠戶家送過去，謝他兒子作證。”

武大郎“哎”了一聲，笨手笨腳地往面盆里加水。他揉面的樣子總像在跟面團(tuán)打架，胳膊上的肌肉繃緊，額角的汗珠滴在面案上，洇出小小的濕痕。潘金蓮靠在門框上看，忽然想起剛穿來時，這人連賬都算不清，如今卻能記得誰欠了幾個餅，誰換了幾兩醋，像棵被雨水澆過的莊稼，慢慢挺直了腰桿。

“媳婦，你看！”武大郎忽然舉著塊面團(tuán)笑，那面團(tuán)在他手里變得光滑圓潤，“俺揉得咋樣？”

“不錯?！迸私鹕徸哌^去，指尖在面團(tuán)上按了按，“再醒會兒更筋道。”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他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卻又偷偷把掌心貼了過來。

正鬧著，門簾又被掀開，寒風(fēng)卷著雪沫子鉆進(jìn)來，西門慶帶著兩個惡奴晃了進(jìn)來，手里把玩著個玉扳指，眼神黏在潘金蓮身上：“小娘子這餃子聞著香啊，就是不知道……”他故意頓了頓，玉扳指在指間轉(zhuǎn)得飛快，“有沒有膽子跟爺回府里做幾籠？”

潘金蓮正往竹籃里撿剛蒸好的糖包，聞言頭也沒抬：“沒空?！?/p>

“沒空？”西門慶嗤笑一聲，抬腳就往灶臺邊湊，“小娘子是不給西門府面子？”他身后的惡奴伸手就要掀攤子，手腕卻被一只粗糙的手死死攥住——是武大郎。

“不許碰俺媳婦的攤子！”武大郎的臉漲得通紅，手里緊緊攥著搟面棍，指節(jié)白得像石頭。他比西門慶矮了一個頭，卻像塊釘在地上的樁子，紋絲不動。

西門慶愣了愣，隨即笑出聲：“就你這三寸丁，也配護(hù)著她？”他抬腳就要踹過去，腳踝卻被潘金蓮一把勾住。

“西門大官人是吧？”潘金蓮慢悠悠地站起來，手里還捏著記賬的炭筆，筆尖在他手背上劃了道黑痕，“上個月你在李記布莊賒了五匹錦緞，在王記酒樓欠了三十兩酒錢，要不要我把賬本給縣太爺送去？”她忽然湊近，聲音壓得低低的，“哦對了，你家仆役偷拿隔壁二嬸的雞，也是我親眼見的——那雞正下蛋呢，二嬸哭了半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