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把最后一頁賬冊疊好塞進木箱時,指腹蹭過"西門慶欠銀五兩六錢"那行字,墨跡還帶著點潮——是今早西門慶的小廝來賠罪時,她盯著人按的手印,紅泥在紙頁上洇出個不規(guī)則的圓,像枚滑稽的印章。
"媳婦,面發(fā)好了。"武大郎的聲音從灶房傳來,帶著點小心翼翼的雀躍。他這幾日學了句新話,叫"發(fā)酵到位",說起來總把"酵"字咬得格外重,像是在嚼什么稀罕物。
潘金蓮轉(zhuǎn)身時,正撞見他捧著面盆往案板挪,盆沿沾著的面粉簌簌往下掉。他踮著腳邁過門檻,膝蓋打彎的弧度比平時大了些——上周為了搶回被地痞掀翻的攤子,他被推搡時磕了腿,至今沒好利索。
"放下吧,我來。"她伸手去接,指尖碰到盆沿的瞬間,武大郎猛地往回縮了縮,像被燙著似的。
"俺能行。"他把面盆重重墩在案板上,面團在盆里顫了顫,"你看,發(fā)得比上次還大。"
潘金蓮看著面團頂端那圈細密的氣孔,忍不住笑。上周教他用溫水調(diào)酵母時,他把"水溫三十度"記成"燒到冒泡再晾三成",結(jié)果面團發(fā)得又酸又硬,兩人對著黑乎乎的面疙瘩笑了半宿。此刻這團面蓬松得像朵云,顯然是守在灶邊盯了一上午——她今早去采買餡料時,特意叮囑過不用急著發(fā)面。
"西門慶那小廝,沒說別的?"武大郎突然開口,手里的搟面杖在案板上戳出個小坑。他總這樣,遇上要緊事就變結(jié)巴,明明昨晚還紅著臉說"再有人找事俺就護著你",此刻卻盯著面團不敢抬頭。
"就說了句家主讓俺來賠個不是。"潘金蓮拿起刀劃開面團,白胖的內(nèi)里立刻涌出細密的氣孔,"我讓他把前陣子欠的餅錢結(jié)了,額外加了二兩誤工費——他那小廝臉都綠了,倒省得我再上門討債。"
武大郎的搟面杖頓了頓,突然往面團上狠狠壓下去:"該!讓他總想著占便宜。"話音剛落又懊惱地松了勁,"俺不是說你討債不好。。。。。。"
"知道你是氣他上次掀攤子。"潘金蓮笑著把切碎的蔥油拌進面團,"放心,賬都算清了,以后他再來買餅,先交現(xiàn)銀后取貨。"她故意把"現(xiàn)銀"兩個字說得響亮,看武大郎的耳朵慢慢紅起來——這是他教的,說做生意就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能學那些"?;^的"。
正揉著面,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力道又急又重。武大郎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把潘金蓮?fù)砗髶酰掷锏膿{面杖橫在胸前,膝蓋的疼痛讓他站得有些晃,卻梗著脖子喊:"誰?"
"是俺,王婆!"門外傳來熟悉的大嗓門,"快開門,有好事!"
潘金蓮繞到武大郎身前拉開門,王婆挎著個藍布包擠進來,臉上的褶子笑成朵菊花:"縣太爺家的管家剛來過,說后天要辦宴席,訂兩百個夾肉卷餅,讓你家這金桂餅鋪承辦呢!"
"金桂餅鋪"是潘金蓮給攤子起的新名,就因為武大郎說她調(diào)的桂花糖餡香得能引蝴蝶——此刻他攥著搟面杖的手直冒汗,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眼睛卻亮得驚人。
"兩百個?"潘金蓮心里快速盤算,"后天晌午要?"
"正是正是!"王婆把布包往桌上一放,"管家說知道你家餅做得實在,特意點名要的。這是定金,五十文。"
潘金蓮接過沉甸甸的銅錢,指尖觸到金屬的涼意時,突然想起剛穿來時,兩人對著空米缸發(fā)愁的模樣。那時武大郎把最后兩個冷硬的餅塞給她,自己啃著干硬的窩頭,說"俺不餓"。
"能做!"她把銅錢塞進武大郎手里,"大郎,咱下午先做五十個試味,讓王婆姐給管家送去嘗嘗?"
武大郎的手還在抖,把銅錢攥得嘎嘎響,突然轉(zhuǎn)身往灶房跑:"俺馬上去燒火!"膝蓋的疼痛似乎全忘了,背影輕快得像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