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把油紙包塞進懷里,胸口鼓鼓囊囊的,像揣了個小秘密。他重新拿起搟面杖,這次卻把面團搟得又薄又勻,邊搟邊說:“其實……俺也不是怕他嫌棄?!?/p>
“嗯?”
“俺是怕……”他低頭盯著面皮,聲音含糊,“怕他當了官,就沒時間跟俺們包餃子了?!?/p>
潘金蓮的心突然軟得一塌糊涂。她想起現(xiàn)代那些聚少離多的家庭,想起父母總說“等你出息了,家就是旅館”——原來千年前的擔憂,和千年后的煩惱,竟是一個模樣。
她拿起個面皮,往里面舀了滿滿一勺餡:“不會的?!敝讣庹粗拿娣鄄涞剿羌?,“你想啊,他在邊關啃干糧的時候,準天天惦記你這口餃子。等他回來,咱把攤子歇一天,就在家包餃子,讓他吃三碗都不夠?!?/p>
武大郎的搟面杖頓了頓,突然笑出聲,眼角的皺紋堆起來,像撒了把芝麻:“對,讓他吃三碗!”
餃子下鍋時,鍋里的水“咕嘟”冒泡,像在唱小調。潘金蓮把賬本攤在灶臺角,借著灶膛的火光對賬,忽然發(fā)現(xiàn)今日的營收比往日多了三百文——原來街坊們聽說西門慶倒了,都特意繞過來買餅,說要“給潘娘子捧個場”。
“你看?!彼奄~本往武大郎面前湊,“好人有好報吧?”
武大郎正往鍋里下餃子,聞言往賬本上瞟了一眼,突然說:“其實……他們是覺得,你把賬冊給官差的時候,特別像戲文里的女先生?!?/p>
“女先生?”潘金蓮笑了,“那你呢?你覺得我像啥?”
他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得他臉頰發(fā)紅:“像……像俺媳婦?!?/p>
三個字說得又輕又快,卻像胡椒粒似的,在潘金蓮心里炸開股熱辣辣的暖。她突然想起剛穿越時,對著這“三寸丁谷樹皮”的標簽發(fā)愁,那時哪會想到,有一天會被這笨拙的男人,用最直白的話燙得心頭發(fā)顫。
餃子浮起來時,潘金蓮撈起一碗,往武大郎手里塞:“快嘗嘗,看胡椒放得合不合適?!?/p>
武大郎咬了一口,辣得直吸氣,卻梗著脖子說:“不辣!正好!”
潘金蓮看著他眼眶發(fā)紅、拼命往嘴里塞餃子的樣子,突然笑得前仰后合。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濃了,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幅會動的畫——他笨拙地給她遞水,她笑著往他嘴里塞腌蘿卜,灶膛里的火“噼啪”響,把賬冊上的墨跡烘得更亮了。
“對了,”潘金蓮突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張紙條,“武松信里說,他帶了個朋友回來,也是個校尉,讓咱多準備雙碗筷?!?/p>
武大郎的手頓了頓:“朋友?男的女的?”
潘金蓮故意逗他:“你猜?”
他悶頭吃了個餃子,含糊道:“男的好,能幫咱劈柴?!?/p>
“要是女的呢?”
武大郎的臉又紅了,嘴里的餃子差點噴出來:“女……女的也……也挺好,能陪你說話?!?/p>
潘金蓮笑得更歡了,伸手擦掉他嘴角的面粉:“傻樣。不管男的女的,都是客人。咱把餃子包得香點,讓他們知道,咱這‘三寸丁谷樹皮’的家,比任何酒樓都暖和?!?/p>
武大郎重重點頭,突然起身往灶膛里添了大把柴,火光“騰”地竄起來,把兩人的臉映得通紅。賬本上的小勾在火光里閃了閃,像顆剛落進餃子餡里的胡椒粒,微小,卻足夠讓這日子,辣得暖心,香得踏實。
夜深時,潘金蓮把賬本鎖進木箱。鎖扣“咔噠”一聲,像給今日的日子畫了個句點。武大郎已經(jīng)睡熟了,懷里還揣著那包芝麻鹽,呼吸聲勻勻的,像灶膛里的余火。她摸了摸賬本上凹凸的字跡,突然覺得,所謂穿越,或許不是為了改寫什么驚天動地的歷史,而是為了在這煙火氣里明白——
日子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戲文。西門慶的惡有代價,武大郎的善有回響,而她這個來自異世的“潘金蓮”,也終于在這鍋餃子、這本賬冊里,找到了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
是看著他把面團搟得越來越圓,是聽著街坊夸“武大郎的媳婦能干”,是在賬本的每一筆收支里,寫下“我們”。
窗外的月光移過灶臺上的空碗,碗底還沾著點餃子湯的油星子,在夜色里閃著微光,像誰偷偷撒了把碎銀。潘金蓮掖了掖武大郎的被角,輕聲說:“大郎,明天的餅,咱加兩成糖?!?/p>
睡夢中的人“唔”了一聲,像在應承。
她笑了笑,吹熄了油燈。黑暗里,灶膛的余溫漫過來,裹著胡椒和白菜的香,把這個曾被她視為“地獄開局”的家,烘得暖烘烘的。
這或許不是什么傳奇,卻是屬于潘金蓮和武大郎的,最踏實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