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把最后一頁賬冊疊好塞進木匣,指腹蹭過封皮上磨出的毛邊。灶上的鐵鍋“咕嘟”冒著泡,白汽裹著酸菜的酸香漫出來,她掀開鍋蓋攪了攪,酸湯里的餃子在沸水里翻涌,像群白胖的魚。
“大郎,擺碗筷!”她揚聲喊,轉身時撞翻了墻角的竹筐,里面的碎布頭滾了一地——那是她攢著做布幌子的,前兒給張屠戶家的小女兒做了個布老虎,換了兩斤五花肉,此刻正凍在窗外的雪堆里。
武大郎“哎”了一聲,趿拉著布鞋往堂屋跑,腳底板在凍土上蹭出“沙沙”響。他剛把粗瓷碗擺上矮桌,就見潘金蓮捏著賬本從里屋出來,指尖在紙頁上敲得“篤篤”響:“你看這頁,王婆上周欠的三個芝麻餅,今兒得討回來——她昨兒在街口說我這餅里摻了沙子,當我沒聽見?”
武大郎的手頓在筷子上,喉結滾了滾:“要不……就算了?”
“算什么算?”潘金蓮把賬本拍在桌上,紙頁彈起又落下,“咱的餅用的是新磨的面,芝麻都是挑過的,憑啥讓她糟踐?”她往灶膛里添了塊柴,火光映得臉發(fā)紅,“等會兒她來買醋,你就說‘王婆,上次的餅錢結了再打醋’,她要是胡攪,我來應付。”
武大郎攥緊筷子,指節(jié)泛白:“俺、俺說不出口。”
“有啥說不出口的?”潘金蓮從鍋里撈起餃子,白氣模糊了她的眉梢,“你忘了前兒她偷拿咱家的蔥?這不是一次兩次了。”她把一碗酸湯餃子往他面前推,“快吃,涼了就腥了?!?/p>
正吃著,門簾“嘩啦”被掀開,寒風卷著雪沫子灌進來,王婆裹著件打補丁的棉襖,往屋里縮了縮脖子:“大郎,打碗醋。”
武大郎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得矮桌“哐當”響,他張了張嘴,臉憋得通紅,半天擠出句:“王、王婆……”
王婆斜睨著他,手里的空醋瓶在掌心轉了轉:“咋?沒錢打醋了?”
“你欠俺們三個芝麻餅錢!”潘金蓮突然開口,手里還捏著撈餃子的漏勺,勺底的湯水“滴答”落在賬本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上周三,你說‘先賒著’,現(xiàn)在該還了吧?”
王婆的臉沉下來:“你個小娘子,咋這么斤斤計較?不就是三個餅子?”
“三個餅子也是錢?!迸私鹕彴奄~本翻開,指著其中一行,“你看,這里記著呢——‘王婆,欠芝麻餅三個,值七文錢’,旁邊還有你當時畫的圈?!彼奄~本往王婆面前送了送,“要么還餅,要么還七文錢,要么,咱現(xiàn)在就去里正那兒說說,你憑啥背后說我餅里摻沙子?”
王婆的眼神在賬本上溜了一圈,又瞟了眼潘金蓮手里的漏勺,悻悻地摸出七文錢拍在桌上:“給!真是晦氣!”
“慢走不送。”潘金蓮把錢撿起來,塞進武大郎手里,他的手滾燙,攥得銅錢“咯吱”響。
等王婆走遠,武大郎才松了手,銅錢上沾著他的汗:“媳、媳婦,你真厲害?!?/p>
潘金蓮笑了,把銅錢扔進錢匣:“這叫理直氣壯?!彼鋈幌肫鹗裁?,從灶膛后拖出個瓦罐,“你看,這是張屠戶給的五花肉,咱包肉包子吃?!?/p>
武大郎的眼睛亮了,他搓著手往面盆里倒面粉,指尖沾著的面絮被他吹得飄起來:“俺來揉面!”他揉得賣力,面團在他掌心慢慢變得光滑,額角的汗珠滴在面案上,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反倒蹭了滿臉白。
潘金蓮看著他的傻樣,忍不住笑出聲,拿過布巾往他臉上擦:“你看你,活像個面人?!彼闹讣馀龅剿哪橆a,他猛地一僵,耳朵紅得像灶膛里的炭。
正鬧著,門簾又被掀開,這次是個穿青布衫的漢子,懷里抱著個襁褓,臉凍得發(fā)紫:“大郎,有熱乎的嗎?孩子餓壞了?!?/p>
潘金蓮探頭一看,襁褓里的小娃娃正癟著嘴哭,小臉皺成個紅皺皺的團。她趕緊從灶上的蒸籠里拿出兩個剛蒸好的肉包,用布包了遞過去:“拿去吧,熱乎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