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么收你?”
張遙抬頭,眼睛在燈下很亮:“憑血。”
陳宮的眉心輕輕一動。下一瞬,張遙左臂一抖,袖口里“咔”地一聲輕響。
他把手舉起來,虎口一挫,瓷膽碎在掌心,毒水順著指縫滴下。那滴液在燈下亮了一亮。他沒有猶豫,把沾了毒的手指塞進口里,咬斷。血腥味與藥味同時爆開,像兩條蛇在喉嚨里結(jié)成一個死結(jié)。
“住手!”帳里有人驚叫,遲了半拍。
陳宮的指尖只是微微一彈,什么也沒去擋。張遙的身體抖了兩下,膝蓋軟,跪在地上。他背直著,像沉下去的一塊石頭。毒是一條冷線,從喉嚨扎到心口。他嘴里含糊地吐出兩句:“曹營……亂。請溫侯……速取其二。”
他伏倒時,額頭正好磕在那卷第三城的布圖邊沿上,像簽字。
帳內(nèi)的人都沉了一瞬。有人罵了一句:“瘋。”
陳宮伸手,按了按他的頸側(cè)。
脈像流水突然斷了汊。死士的眼在半瞇半闔之間停住,睫毛落下一點影。他的手還搭著那卷布圖的邊。陳宮看了一息,低聲道:“抬下去?!庇侄冢霸?,別糟踐?!?/p>
親隨應(yīng)了,把尸首抬出帳去。
帳里的空氣像被那口毒氣燙了一下,卻又很快恢復(fù)了冷。
陳宮重新坐回案后,取起第三卷布圖,指上那點血把紅蠟染出一層更深的色。他沒有立刻拆。反而把手里的狼毫蘸了一下墨,隨手在一張空白的羊皮紙上寫下兩行字:——“人心所恃,先疑后信。此計過圓,圓則疑。疑而兩驗,信亦生。”
他放下筆,抬眼道,“把第一隊斥候派去范縣,借路,又不要驚動城里人。第二隊去東阿,夜里過渡,帶善燈?!眱擅H隨領(lǐng)令而去。
陳宮這才拆第三卷。布面一展,城門、閘道、暗堡、箭臺俱在其位。他目光如梭,線條飛快地穿在各節(jié)點之間。
他看到一處門洞有小小的改動,又再看一遍外廊的角度。角度精確,像是熟人畫的。他把布圖收起,放回案側(cè),手背輕點桌面。那點敲擊聲,不急不緩。
一名稍年輕的親隨忍不住道:“軍師,這事……會不會太巧了?”
“巧?”陳宮哼了一聲,“巧到看不見手?!彼鹕恚叩綆らT邊,掀起簾子看外頭的夜色。
營火在風(fēng)里偏了一線,旗角微卷。他忽然笑了笑,笑里沒有樂,“巧不巧,不在圖上,在人上。此人死得太干凈。干凈得像給人演的?!?/p>
親隨不敢接話。
陳宮垂著簾,聲音淡淡:“我等兩處消息回轉(zhuǎn)之前,不動。只讓關(guān)外的游騎騷一騷他們的北門。別多,三十騎,打一陣鼓就走?!?/p>
親隨應(yīng)下去了。
陳宮放簾回身時,眼底掠過一絲看不出的光。他并不輕信,也不全疑。他知世上無完美之計,更知聰明人要為自己的聰明付出代價??蛇@代價有時,不是死,而是信。
——
張遙死的時候,風(fēng)正從西北轉(zhuǎn)。
風(fēng)從營地上方掠過,帶著油脂的香和土腥。他被抬出中軍,放在一片矮林邊。草還濕著,葉尖的水順著他的鬢角往下滴。抬他的人把他放平,替他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