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有‘心’,心不穩(wěn),四肢便亂。這‘心’不是主公,也不是軍法,是‘序’——是人一抬眼,能看見、能摸到、能遵從的東西。井的牙門令,是‘心’的眼;倉的竹齒,是‘心’的齒;市的環(huán)街與八卦,是‘心’的脈;色火與旗號,是‘心’的舌。我們把這些‘看得見’的東西擺出來,看久了,人就會把‘看不見’的東西放進(jìn)去。那‘看不見’的,便是‘天’?!?/p>
程昱冷冷道:“你說‘天’,實是‘人心’?!?/p>
“人心是‘門’?!惫尾粻?,“門開,氣自來。我的‘竊’,不是去偷天上的光,是把地上的門一扇扇打開。打開之法,不在玄,在‘正’?!?/p>
“何為‘正’?”曹操問。
郭嘉伸出手,指尖按在“洛陽”與“兗州”的連線處。指節(jié)很白:“河圖洛書,不必盡信,只取其‘對’。天地四時,風(fēng)從八方來,人從四面至。‘正’是把四面來的東西,按著它最愿意走的路引過去。我們在城里設(shè)八門,在市中立環(huán),在街巷藏‘回’。敵從東來,行兩轉(zhuǎn)必自覺回頭;賊若夜縱火,火到第三環(huán)自止,因為每一處‘回’,都有水巷與石渠在等它。你們剛才以為我把‘河’切成小段,是怕它泄,其實我是讓它‘喘’——喘過一次,火就散一次;散三次,夜就明?!?/p>
荀彧眼中笑意更深:“你把城市當(dāng)成一個人來醫(yī)。”
“醫(yī)只是皮?!惫螕u頭,“我更要‘竊’——竊的是‘脈’?!?/p>
他以指為筆,在沙盤上很輕地劃了兩條線,一條是自西向東的“水線”,一條是自北向南的“風(fēng)線”。兩線在城心與東南圩堡交錯,正好落在他先前擺下的“牙門令—井—倉”的三角上。
“風(fēng)走這里,水走那里?!彼c(diǎn)著三角的每一角。
“‘牙’是立序,‘井’是聚民,‘倉’是養(yǎng)兵。三者相見,便成一個小‘局’。十個小局排起來,城內(nèi)有大局,大局與河網(wǎng)縫上,兗州就有‘勢’。我在洛陽點(diǎn)亮了一顆星,兗州要亮,不能只靠我身上那條黑風(fēng)去勾,還要靠你們手里的‘正法’去養(yǎng)。法養(yǎng)得久,脈自己醒。那時,‘天’就被我們截住了一線,不再從別家屋脊上跑?!?/p>
“竊天。”程昱再重復(fù)一遍,語氣里多了一絲明白之后的冷靜,“你的‘竊’,是‘截’?!?/p>
“是‘借’?!惫涡α艘幌?,把最尖利的一個字收起。
“借得久,便成‘截’。這不是喊話,這是做賬。我們每一處牙門令、每一口井、每一條地縫、每一面色火,都是賬上的‘入’。你們看見的是人走得順、兵行得快、糧出得清,我看見的是星圖上的線不再打顫,能穩(wěn)穩(wěn)向東伸過去一寸?!?/p>
夏侯惇撓頭,粗聲粗氣:“你說的這些,我記不住。只問一句,這么做,能多殺幾個?”
“殺不在刀上?!惫蔚溃皻⒃谌诵纳?。人心穩(wěn),敵心虛。敵心一虛,刀便省力。剛才‘墜馬坪’的三十息,你以為是弩準(zhǔn)、車硬、斧快,其實是對方‘不知該從哪條直路上來’。他們抬頭看見‘直’,腳下卻只有‘彎’,每一步都在問:前方是路,還是網(wǎng)?問到第三步,心就死了?!?/p>
曹操的目光像一把按在案上的刀,刀不動,案卻平了。他忽地笑起來,笑聲不大,卻干脆:“奉孝,你說得好。仲德方才以‘石’定州,你今以‘氣’養(yǎng)城。石定其形,氣合其勢。孤問最后一句——你這套‘竊天’之術(shù),可否教人?”
“能教‘法’,不能教‘心’?!惫翁拱住?/p>
“法寫出來,十日便會有人學(xué);心養(yǎng)出來,十年才會穩(wěn)??晌覀儧]有十年,所以才要用‘看得見的法’去催‘看不見的心’。我可以把城的八門、街的環(huán)、倉的齒、井的令、火的色,都寫成冊,叫各縣照做;但要他們把‘門后那口氣’養(yǎng)出來,還是要靠主公與諸君的‘不變’——日日合賬,月月?lián)Q令,季季修圩。別圖省事?!?/p>
曹操仰頭看了看風(fēng)燈,像在衡量燈還能撐多長。他的視線落回郭嘉臉上:“你要什么?”
郭嘉把竹牌橫過來,蛇紋在燈下有一線光:“全權(quán)?!?/p>
屋中沒有風(fēng),燈卻像被風(fēng)撥了一下。
程昱皺眉:“全權(quán),何指?”
“兗州城防、城建、城中水路與道路規(guī)制,全部歸一處出令。”
郭嘉一字一字地說,“縣有縣令,城有城尉,倉有倉司,井有水隊,牙有牙門,各自做事,各守舊例。自今日起,凡涉‘序’者,一律歸‘竊天司’——暫名——出令。令不煩,煩則亂;法不苛,苛則破?!`天司’只管三件:一,門——八門與環(huán)街的開合;二,水——內(nèi)渠與地縫的走向;三,火——色火與旗號的節(jié)律。其余軍政,仍各安其位?!?/p>
“名不好聽?!毕暮類谝粋€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