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曰“虛門”——東界三城“明撤暗伏”,夜舉火,晝無煙,門外粟車留半,誘敵窺探。
二曰“斷臍”——廣陵小閘兩處,一斷一滯,保水勢分段,遇敵即開閘,割其行伍。
三曰“火脊”——鮑家店鹽倉屋脊置火引三條,風(fēng)轉(zhuǎn)即起,火只燒軍旗軍幕,不許近民舍。
四曰“空營”——朱門、清水橋、鮑家店置三處空營,各三十人,夜更交替,舉火鳴柝,擾敵計數(shù)。
五曰“影哨”——市井耳目分三路,賣鹽之徒、扛夫、磨坊短工,皆授以手勢與暗記,遇敵形影,敲盆兩下,停錘三息,再敲一聲,表示旗色。
六曰“封喉”——擇濮陽東門內(nèi)兩處狹巷,預(yù)埋鐵蒺藜與碎瓦,標記用灰,不許百姓誤踏,敵夜入則血腳難行。
七曰“折鋒”——許褚與典韋為門,以盾車為墻,火器為牙,待其隊形亂于水火之間,一擊直入,奪旗斬將。
卷尾還有小字:“凡此七條,皆以‘傷敵不傷民’為先。凡遇民舍,避一丈。凡遇祠廟,退三步。”
荀彧讀罷,沉吟良久:“黑書,名雖黑,心不黑。”他輕嘆一聲,“奉孝,你把最惡的手放給了敵人,把最好的意留給了百姓。你在‘霸道’里,仍留了‘王道’的骨?!?/p>
郭嘉淡淡一笑:“荀公若不以‘白’護,我也不敢用‘黑’?!?/p>
二人相視,像兩條并行的水,在某一處緩緩匯流。
門外腳步沉穩(wěn)。程昱掀簾而入,衣襟上滿是清晨的寒露。
他抱拳為禮:“荀公,奉孝。軍器局已備盾車十八,火器七十,蒺藜足量。鹽倉已換新桁。清水橋小閘處,昨夜換了我們的人?!闭f到這里,他壓低聲音,“廣陵閘司的舊人中,有兩個是陳宮的人。昨夜我已悄悄安排他們‘病休’,今天起不在其位。”
荀彧目光一沉:“已有陳宮之眼探到此處?”
“有?!?/p>
程昱把一片薄薄的竹簽遞過來,竹簽上刻著“桅”?!皷|萊桅折的謠,是他們?nèi)龀鋈サ脑囂?。我同樣放了回去,說兗州鹽價要漲兩成,三日后再漲一成。他們會以為我們?nèi)丙},必以為軍需短缺。陳宮會歡喜?!?/p>
郭嘉接過竹簽,指尖輕輕摩挲:“他喜歡被‘天機’眷顧的感覺。讓他喜歡?!?/p>
荀彧看著二人,嘆道:“你二人一個握刀,一個握線。我握的,是秤?!?/p>
程昱笑:“荀公握的是‘秤心’。”
他頓了頓:“不過我仍要做兩件不討喜的事。其一,立‘殺伐簿’。此戰(zhàn)凡斬首、奪旗、救民、護民之功,逐一記名。凡過殺、誤殺、搶掠,逐一記罪。其二,立‘遷民簿’。凡遷民之線、之名、之物,逐一記錄。此二簿,戰(zhàn)后入檔?!?/p>
荀彧頷首:“這二簿,是我心里一直要的。”他又轉(zhuǎn)向郭嘉,“奉孝,你的‘霸道’不只是殺,更是‘計’。但‘計’有時傷人心。我愿用這二簿,為你的‘計’墊底。若將來有人指你‘酷’,我翻出‘救’與‘護’,讓后來人看得明白。王道要給霸道一個可被理解的理由,霸道要給王道一個能立得住的戰(zhàn)績?!?/p>
郭嘉看著他,忽然認真地一揖:“荀公,謝?!?/p>
話音未落,門外又一陣急步。許褚立在門檻外,虎背熊腰,卻把身子壓得很小:“軍師,荀公。營里兄弟問我,撤三城是真撤還是假撤。有人心不穩(wěn)?!?/p>
荀彧望向郭嘉。郭嘉起身:“我去說?!?/p>
濮陽西營,寒風(fēng)如刀。撤守的三城兵士聚在校場,枯草碎屑被靴底踩成了粉。幾名老兵抿著嘴不說話,幾名新兵眼里發(fā)紅。有人低低罵一句:“撤城,像話嗎?百姓跟著咱,咱卻先走?”
郭嘉走上臺,衣袂干凈,腳步無聲。他站定,看著下面密密匝匝的頭盔。許褚站在一側(cè),雙臂抱在胸前,像一堵墻。風(fēng)聲直直沖過校場,把旗幟拍得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