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飲一口茶,仍淡。他便把茶放下,拿出小銅牌,指背輕輕一彈,銅聲短。門影處,細(xì)影自來——“鴆。”
“成幾處?”
“耳十,喉三,面五?!?/p>
“舊仇?”
她的眼里仍有那枚極細(xì)極光的刺:“不急?!?/p>
“很好?!惫蔚?,“把‘不急’刻在牌背上?!彼龖?yīng)“喏”,退入影中,腳步不響。
“奉孝?!避鲝獜拈芟逻M(jìn)來,輕聲,“外頭的名,起得快?!?/p>
“起得快,要落得穩(wěn)?!惫蔚溃吧竦拿?,靠‘粥’;鬼的名,靠‘賬’。兩樣都要有人味。”
“你怕‘鬼’太盛?”
“不?!惫涡?,“我怕‘神’太甜。”他頓了頓,“甜會(huì)壞牙?!?/p>
荀彧也笑。
兩人都不看“名”的花哨,只看“名”的落點(diǎn):看百姓出門先找“直路”,看商販先對(duì)“青榜”的那一列,看小兒吃奶前喊“粥”,看小吏執(zhí)筆先查“賬”。這些不起眼的舉動(dòng),才是真正的“神鬼之名”。
——
傍晚,城外三里,一處破祠。
屋頂塌了半邊,泥像泥;香像灰。
被昨夜水洗過的神像只剩一個(gè)光頭,像剛剃度的和尚。
祠中有香客,有賭客,也有兩個(gè)胡亂議論昨夜“龍王怒”的外來人。一人說:“此城有妖,井吐水,鈴使風(fēng)?!?/p>
另一人“呿”一聲:“龍王有怒?不見雷,只見人。”說著伸手去摸案后背,指尖劃過一道直線,指腹一涼,像被什么輕輕咬了一口。
他愣了一下,縮回手:“誰刻的?”
香客聳肩:“不知?!?/p>
賭客嘿嘿笑:“神鬼都在,怕什么?”話沒落,他袖口的細(xì)線忽然崩斷,銅錢灑了一地。眾人嘩然,他自己也愣。
香客彎腰幫他拾,拾到一半,忽然抬頭看案后那條直線:“別亂說?!彼炎詈笠幻躲~錢塞回賭客手里:“這一地的錢,你撿齊了,話也撿齊?!?/p>
賭客紅了臉,嘟囔兩句,竟也不敢再談“妖”?!懊钡姆至?,借的是“直線”的冷,收的是“輕薄”的舌。
——
夜上。三處暗燈照出三處小小的圓,像把城的呼吸切成了三個(gè)節(jié)律:北門井畔是“緩”,城隍廟前是“合”,鼓臺(tái)下是“止”。
程昱抱著新刻的木牌經(jīng)過,牌上寫“開市”。店家在門楣下試著掛上去,繩子一拴,木牌便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像一顆釘子釘在心口。
他回頭望一眼鼓臺(tái),燈下那道瘦影正把袖口里的咳壓住,未出聲。他忽然懂了:這座城不是靠一聲“大喝”鎮(zhèn)住,而是靠一口一口“穩(wěn)”。
“軍師?!痹S褚在暗處壓著聲,“外頭傳你名,有‘神’,也有‘鬼’。”
“都對(duì)?!惫未?,“‘神’,是人愿意往我們這邊挪一小步;‘鬼’,是人不敢從這條直線上邁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