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看得出:他在“聽”金錢的味。銅味發(fā)澀,像一口井里的水石。郭嘉微微皺眉,“不是兗州鑄。葉在水上。”
“水上的葉,總要靠岸。”荀彧道。
“我們讓它靠到我們的岸?!惫握f,“岸一多,船就亂。船一亂,便知誰是船家。”
他放下銅錢,又抬眼看鴆,“明日起,你白日在‘青蠶’學(xué),夜里回‘閣’繞絲。每夜繞一百個‘蛇結(jié)’,繞一百個‘人結(jié)’。一月后,你的手就真成‘絲房’的人?!?/p>
“什么是蛇結(jié)?”鴆問。
“緊到勒死人。”郭嘉答。
“人結(jié)呢?”
“松到拉得起人?!彼f,“你要知道松緊何時換位。刀不是每一刻都要下,線也不是每一刻都要緊?!?/p>
荀彧看著兩人,心里有一點微妙的平衡感。
他清楚,郭嘉在用“線”的語言教一個女孩成為一把看不見的刀。可他也聽見了那三條界限:米、鹽、棺。
他在心里記了一遍,又輕輕劃了三短道在紙邊,像給這張網(wǎng)釘了三顆釘。
夜深前,有人來報。南門驛舍那張靠窗的床,今夜換了人。
換上來的人在江上跑船,姓霍。霍某躺下時枕在新枕上,一夜夢里都是海風(fēng)。他半夜驚醒,以為窗外起了潮。
其實沒有。枕里那粒鐵砂受潮,天蠶絲記住了這份潮。
郭嘉聞報,點頭,讓來人退下。他把天蠶絲在燈下展開,絲端起一層微不可察的霧。那霧不散,在燈火里像一粒淡藍的光。
“海?!彼馈?/p>
“江東?”荀彧問。
“未必?!惫问站€,“也可能是下邳、廣陵。我們不急著猜。讓線自己說?!?/p>
他起身,走到井口邊,靠著石沿站了一會。井下的水聲很遠,像一個人躺在更深的地方做夢。風(fēng)從井里上來,帶著濕。濕讓銅味更明。
他伸手,摸了摸石沿,又把手收回。他在心里說:今天只是起頭。‘暗影之閣’立規(guī),‘青蠶’設(shè)房,‘絲’以錢為葉,以人心為繭。等到線足夠多,我們就把它擰成繩。繩只用一次,用在最該用的地方。
“奉孝。”荀彧在身后輕喚。
他回頭。
“你要這張網(wǎng),最終抓住的是什么?”荀彧問。
郭嘉看著他,眼里有難得的亮,“不是人,是‘以為’。抓住‘以為’,人就自己走過來?!?/p>
“你昨夜也這樣說?!避鲝?。
“我明日還這樣說?!惫我残Γ缓笫樟诵σ?,低聲道,“文若,若有一日,這張網(wǎng)動到了米、鹽、棺,先斬我?!?/p>
荀彧眼神一動,鄭重其事點頭:“好。”
他知道,這不是戲言。凡立網(wǎng)者,易迷網(wǎng)。今日許諾,是給明日的自己留一條亮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