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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主公，讓這場戲……再熱鬧些（第3頁）

“夠了?！避髫鼔旱吐曇簟?/p>

郭嘉點頭，指尖輕敲椅背兩下，目光斜向鐘樓。

第二通鼓后那半拍的停頓再來一次。這一次，比上一回長半息。半息，人心上的線被拉得更緊，幾乎要崩。崩的那一瞬，戲臺上那名女伶忽然換腔，往下墜了一個音。墜是故意，像把一條滿弦的弓按了按。臺下幾名已要站出的人同時退了半步。退的同時，他們袖口輕輕一震，粉痕在光下像被人用極細(xì)的筆勾了一下。

郭嘉起身，不往前走，反而下階。臺下人潮見他，像水避一塊石頭，自動開出一條路。他走到“叩”臺前，取過鼓槌，手腕一翻，敲了一下木魚。那一下不輕不重，恰好讓人心里那根弦從極處收回，落到一個可以呼吸的位置。他把槌放下，抬眼，看向堂上。曹操微笑，笑得正。郭嘉也笑：“主公，讓這場戲——再熱鬧些。”

曹操瞇起眼：“怎樣？”

“請宮中送一架空輿出北角門，金葢朱帷，鈴三振，止于相府門前；請?zhí)Ｒ埔槐K漏刻至臺前；請司隸空出一路，放百姓入一半?！惫翁种赶蜿柟?，“還要借光?！?/p>

“借光？”荀彧輕問。

“借光照粉?！惫蔚溃白蛞顾庝佒?，遇午后斜陽，會反一線白。白極細(xì)，但若有薄鏡，便會明兩成?！?/p>

荀攸會意：“你把鏡藏在哪？”

“樓檐上，水井里，油坊屋面，祠廟的神龕前。”郭嘉一口氣說了四處，聲音仍然平，“四面來光，合而為一。誰若袖上有‘忠’，今日便會在光里白上一白?！?/p>

曹操輕叩扶手：“去?！?/p>

命一出，風(fēng)先動。阿芷從人影里掠走，半刻后，北角響起鈴聲。鈴聲不是宮鈴，是仿，仿得八成。八成足矣?？蛰洺觯∠聼o人。無人不妨，帷在，意在。太常令親自抱著漏刻上臺，置在右下角。漏刻里水清，沙細(xì)，滴聲如針落絹。司隸的緝事走到街口，舉旗，半城百姓涌入一半，另一半在旗外看，踮腳，伸頸，眼睛像無數(shù)粒李子核，有光在里面滾。

午后斜陽來了。它不是直射，是被檐角那一面薄鏡輕輕折開，折成四線。四線在空中交匯，像四根白絲在風(fēng)里相碰。相碰的一瞬，臺前十余個袖口，同時亮了一點。亮，不刺，像草尖上的露。露若不看，不覺；若看，就在。

嗡鳴起。先是極輕，像蜂在耳后掠過。緊接著第二陣，第三陣。嗡鳴里有人吸氣，有人咽口水，有人把手往袖里縮一寸?？s，遲了。光從另一面井臺邊的薄鏡再入，第二次打在袖上。這一次，白更顯。顯得像有人用粉在他們袖上寫了一個字。字不全，看不清，但那是字。

“好。”荀彧喃喃。

“再等等?！惫蔚吐暋?/p>

他不看那些袖，他看人眼。有人眼神直，有人斜，有人往腳背上看，有人看空輿。他記每一雙眼。眼比袖更準(zhǔn)。因為袖是粉，眼是心。

王子服在光里白了兩次。他知道。他知道的瞬間，他選擇不抹。抹，是狼狽；不抹，是坦然。他緩緩抬頭，看向空輿。他知道帷下無人。他卻向那無人行了一禮。禮不深，不淺，行到半處停一下，像等一雙看不見的眼點頭。無人點頭，他亦不在乎。他直起身，步出人群，走向“叩”臺。

這一動，像把水面的皮剜了一薄片。皮下的魚忽然露了鱗。有人跟著動了。一個、兩個、三個……十余人出列，或鼓，或取酒，或面向空輿拜。拜的時候，袖上白痕與光相合，像白花開在衣紋里。站在最前的兩個人，名字在錦盒第一列；站在第三排靠左的一個，名在第二列；靠右第五的那名，昨夜阿芷只在他家門前看見燈影未滅，尚未有證，此刻光替他按上一筆。

擊臺的小吏把一枚小竹簽按到案下，簧片輕彈。堂內(nèi)，荀攸袖中紙條被暗線帶入。荀攸不看，手指背在袖里輕輕一點，紙條換手，落到郭嘉手邊。他伸指壓住。紙條上，阿芷的字極?。鹤笕踝臃?、右五種劭、前二吳子蘭、后四……字未完，線已斷。斷，是人為。斷線之處，一個少年從人群擠入，面白，喘得厲害。他想靠近“叩”臺，被兩個兵士擋住。他急得直跳腳，伸手去抓袖，袖里掉出一片小木片。木片邊緣有細(xì)微的刻痕。刻痕像昨夜那少年手里的那一片——只是多了一個更細(xì)的點。點，是暗號。鴆在臺角看見，拈指一彈，指風(fēng)把木片翻了半個面。面背刻著一個“返”字，極淺。少年愣住，像忽然忘了自己為何而來。他被人群推回去，推到風(fēng)里，風(fēng)把他帶向街角的粥鍋。粥鍋里，白米翻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極輕的“?！?。

“夠了。”曹操忽然起身。

他這一起，像把整張網(wǎng)提了一寸。人群的嗡鳴立止。戲臺上的女伶放下袖，向臺下一揖。小生退后半步。鼓面不再被碰，木魚靜。漏刻滴聲陡然清晰。

曹操立在日影里，背后的金葢朱帷把他的剪影拉得很直。直得像一支筆，筆尖朝下。他不說話。他只是抬手，食指與中指并在一起，向臺前虛虛一點。那一點，落在“叩”臺左側(cè)一尺處。

擊臺的小吏應(yīng)聲，手掌一翻，案下簧片“啪”地彈開。彈開的不是機關(guān)，是一片薄薄的白絹。白絹上，寫著四個字：擊鼓問忠。字下有一小行：鼓兩下，酒一盞，言一句。

人群微動。王子服上前。他握槌，鼓兩下，聲不高，直。直像他眼里的光。他放下槌，取酒，仰頭飲。酒白在袖，他不管。他轉(zhuǎn)身，面向曹操。

“臣——”他開口，第一聲干凈，“愿以死明志。臣所忠者，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