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圍獵之前,眾生之相
拂曉前的一線灰在城檐下慢慢鋪開,許都像一面拉到極緊的鼓皮,靜得能聽見漏刻里每一滴水落成一個小小的圓。東風(fēng)帶著夜里的涼鹿味鉆進街心,吹過坊門,掠過招幌,鉆進人心里那些尚未完全合攏的縫。
今日,許田圍獵。
城門未開,南城外的土路上已傳來低低的馬鼻噴氣聲。營卒在柵邊打著呵欠,將韁繩從木樁上解下,手背的青筋在寒里浮起。遠(yuǎn)處,掛著金葢朱帷的空輿正由廄人擦拭帷邊的流蘇,一縷香煙從帷內(nèi)繞半圈,透出一線幾不可察的暗紋,像胸膛極輕的起伏。有人看了一眼,又立刻移開——“影”在或不在,與看的人無關(guān),與信的人有關(guān)。
相府西堂,燈未全滅。檐鈴偶爾輕撞,像把夜的余聲敲在梁上。郭嘉站在廊下,披一件素色直裾,袖口收得極穩(wěn)。他不急著入堂,只將手心攤開,讓清晨第一股風(fēng)從指縫里過去。風(fēng)里有米粥的熱,也有鐵的冷。他閉了閉眼,把兩種氣味一一記住,像給今日將要落下的位置預(yù)先標(biāo)好記號。
阿芷從影里出來,輕聲稟:“南門荒井已撤封,鹽渠通至覆柳橋下,橋上一帶疫聞已傳。驛館馬棚的駑馬,換了新蹄,藏在角門里。盧直母病,昨夜被人請回,‘辜老二’辰初會在西市收賬?!?/p>
“好。”郭嘉點頭,“再去看一眼風(fēng)。午后斜陽之前,不要讓‘好奇’走近橋下?!?/p>
“是?!卑④茟?yīng)聲退去,背影很輕,像剛從夜里取回來的影。
堂內(nèi),荀彧與荀攸已在。案上是昨夜收束好的薄冊,封面沒有字,角落壓著一塊小石。荀彧抬眼:“許田這場,人多,眼多,舌也多?!?/p>
“越多越好?!惫巫拢Z氣平平,“看頭越大,心越亂。亂了,手便會抖,袖口就會露?!彼D了頓,“但今日不是‘收’,是‘看’。堂上之事,明日。”
荀攸微笑:“奉孝要他們自己把‘位’坐正。”
“正與不正,都要自己坐?!惫涡σ飧?,“我們只做一件事——在每一張椅子下,各放一只看不見的小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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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另一隅,董府燈火未滅。內(nèi)院的門栓抹了油,開合都沒聲。董承披衣坐在案前,眼底青灰,紙上攤著昨夜抄就的誓詞,字慢而重。他把手伸向燭焰,又收回來,像要握住什么,又怕燒著什么。門口,一個年輕侍從低聲稟告:“王子服、種劭、吳子蘭已各自啟行,言‘圍獵之會,天心可試’。”
董承點頭。指腹按在腰間衣帶上的結(jié),結(jié)打得極緊,勒得皮肉微微發(fā)癢。他沒有去撓。他站起,袖口一甩,燈芯跳了一下,更亮。亮得有些刺眼。旁邊的老仆悄悄別過臉,心里無端發(fā)冷:燈亮得太早,像是把白日也提前了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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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之東,舊宅院里,劉備已經(jīng)起身沐面。素青布袍,舊佩在腰,綬色不艷,卻令腰線平直了一寸。簡雍扶著門框打量他:“主公這身打扮,像要去太學(xué)再講一席。”
“今日只看不言?!眲湫?,很溫,“許田地廣,人心也廣??吹枚?,心才不窄?!?/p>
孫乾捧來一卷路圖,低聲:“驛館西出兩里有小巷,南通市口,北接太學(xué)。許田北路人多,東路泥滑,西路有舊渠。若有不測,退往東郊。東郊棚昨夜搭成八成,糜公以銀贖舊賬,已安三百余口。”
劉備點頭:“好?!彼厣砜搓P(guān)羽與張飛。關(guān)羽無言,刀把上裹了新布,布上有輕輕一線白;張飛綁好臂甲,氣若一口舊酒,熱得很。劉備叮囑:“今日只看。不可先聲。若我不在眼前,你們各依路行,過覆柳橋時繞西側(cè)?!?/p>
張飛皺眉:“今日‘圍獵’,正好讓那曹賊看個……哼?!痹挼阶爝叄K究咽進去。他悻悻摸了摸袖口,低聲道,“依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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