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臺邊是否濕火?”
“……濕。”小吏聲音更小了,“火起得慢,借了鄰灶的干柴?!?/p>
“你借的?”郭嘉問。
“屬下借的?!痹S邶忽地從側(cè)后一步出列,抱拳。昨夜的命令,他執(zhí)行得一絲不茍,“是我派人去借的?!?/p>
校尉的臉色變了幾變。
郭嘉看了他一眼,平聲道:“軍法可不吃‘糊涂’兩個(gè)字。你們手里拿著刀,看東西要看細(xì)?;遗c米分不出,你們拿什么治軍?先記一過。至于李老四——放了。記功一筆,因其昨夜在灶邊幫人添柴?!?/p>
親兵一怔,隨即齊聲應(yīng)諾,解了繩。李老四的手垂下,皮膚勒出的紫痕觸目驚心。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要跪,被郭嘉抬手止?。骸皠e跪?;厝ニ粫骸!?/p>
親兵押著校尉去領(lǐng)罰。許邶站在原地,臉色發(fā)紅,“軍師,屬下昨夜若手腳再干凈些,便不會連累?!?/p>
“干凈不是不給別人留痕?!惫慰此?,“干凈是讓該看的看見,不該看的看不見。你留了‘借’,我用它換回了人。以后還留,但留給‘看得懂的人’看。”
許邶重重一抱拳:“謹(jǐn)記?!?/p>
郭嘉轉(zhuǎn)身,步子不快不慢。胸口的黑影在這一刻伏了下去,像一條困乏的蛇,緩緩?fù)铝艘豢跉狻?/p>
他知道,他剛剛用很輕的一筆,把自己的“人性錨”又往里墜了一寸。錨不堅(jiān),壺遲早會翻。人是壺底的那點(diǎn)壓重,不能沒有。
【時(shí)序角標(biāo):戌初|曹營中軍帳·夜議】
火盆的火縮成一團(tuán)。曹操執(zhí)刀而坐,指腹在刀背上來回摩挲。帳中眾人分列,氣息里隱隱有一點(diǎn)興奮,又壓得很深,像酒剛開封,味道尚未跑散。
“今日兩件事?!辈懿匍_門見山,“一,壺之氣起,諸侯之心亂;二,軍法不盲,軍心可安。奉孝,你的‘青萍’,本侯看到了。”
郭嘉拱手:“主公能看到,是風(fēng)的福。”
“別把風(fēng)都攬?jiān)谀闵砩??!辈懿傩σ馕⒗洌澳阏f洛陽會起火?!?/p>
帳里一靜。程昱抬目,眼神一凝。曹仁握拳又松開。樂進(jìn)低聲吸氣。這個(gè)判斷,不是“借柴”“濕火”之?dāng)?shù)能比的了。
“你有幾成把握?”曹操問。
“七成?!惫未?,“余下三成,由人心決定。董卓若舍不得‘遷’,他便燒;若舍得‘遷’,他仍燒。燒的理由不一樣,火卻一樣。主公不需辨理由,只需早備局——收人。”
“如何收?”曹操追問。
“立‘安籍’。”郭嘉道,“凡流離者,在本軍登記,給以三等之地:近營之地、近水之地、近道之地。先給近營之地的人工糧,再給近水之地的婦孺飲,再給近道之地的老小行路錢。三等之人,三等之照,明文張示。著重一個(gè)字——‘早’。先字為王,慢則為寇?!?/p>
曹操笑了:“你是要我從諸侯那里偷人?!?/p>
“不是偷?!惫螕u頭,“是收。諸侯不收,自把人往你這兒推。人自會投壺?!?/p>
程昱緩緩點(diǎn)頭:“此策立,曹營氣當(dāng)旺三分。”
“旺氣,不亂法?!辈苋式釉挘败姞I內(nèi)外邊界要清,誰入,誰出,誰帶刀,誰帶鍋,誰帶孩子,都得寫在板上。寫清楚,才不亂?!?/p>
“軍中有仁,有法,有利,有名,才像一個(gè)‘國’?!辈懿倭闷鹧?,目光在火里亮了一下,“奉孝,本侯給你‘酒’,并非只要你在朝會上嚇人。你要把這口壺,真做起來?!?/p>
“諾?!惫晤I(lǐng)命,“不出三日,軍師府立《醒軍十二條》。先醒自己,再醒人?!?/p>
曹操“嗯”了一聲,把刀入鞘。他想起白日廊下的那句“王與賊”,難得地在心底笑了一下:**賊得像王,王也像賊。**世道這副棋,就該這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