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風轉“離”,紙鳶在高空調了個頭,尾羽與鈴一同顫了顫,城心的鼓點順著風壓得更低。
郭嘉站在井廟前,聽得出“嗡鳴”由外散回了內。他閉了下眼,胸腔深處那條薄薄的裂紋又向里延了一線。他咳了一聲,咳聲極輕,像撣落一枚灰。
他低語:“別急。名先到。”那條從泰山郡界拽來的紅絲,在他心海里愈發(fā)清晰。它不腥,反而溫,像一縷從祠堂門口走進來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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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府治后堂。燈影映著斑駁的墻,幾名士人圍坐一張舊榆木案。
有人捧著茶盞,盞沿因年久開了細裂,像龜紋。最年長者輕輕叩盞沿,發(fā)出一聲“噠”,眾人即止聲。
“兗州來檄,言以孝自律,以清道為務,專討張闿?!彼曇舨桓?,像夜雨臨瓦,“此言若實,徐州或有解。”
一名年輕的幕僚冷笑:“紙上好看。人心之‘孝’,能管兵刃?將軍若怒,殺人何須多理由?況且……張闿……”
“張闿是禍?!蹦觊L者打斷他,“可禍從何起?前日東陽道旁的血,除了他,誰還沾了手?”
屋子里一瞬沉默。另一個書吏把賬冊翻開,指尖在某幾處停了停,那些名字旁邊有淺淡的墨跡,像被人猶豫過再加的一點。
“若兗州真立碑于道旁,寫‘泰山之血’四字,徐州之民每日經(jīng)過,今后誰還敢攔路?”他抬頭,眼里有一絲復雜,“這碑,刻的不是我徐州的臉,是誰的臉,諸位心里自明?!?/p>
“那便看他是否真‘以孝自律’?!蹦贻p幕僚仍不肯服,冷聲道,“若是借‘孝’之名行屠戮之實,我徐州士子當與之爭?!?/p>
“謹言?!蹦觊L者疊好賬冊,“兵鋒將至,不要逼百姓去替士子死。先安人心,再談大義?!?/p>
一陣風從門縫鉆進,掀翻桌上的竹簡,滑落在地。
年輕人彎腰去拾,手掌按在竹片上,感到一絲涼。他忽然想起母親早晨叮囑他的話:“你寫字時,手不要抖?!彼睦镆活潱p輕把竹簡整理好,像替誰整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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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清晨,兗州大軍列于城南。
鼓陣由內向外排開,旗影如林,黑絨“孝”字在晨光里穩(wěn)。曹操策馬縱隊之前,未著甲,腰間仍系黑絨。他收韁立馬,回望城心的井廟。
香煙直上,仿佛一支被看不見的手穩(wěn)穩(wěn)托住的筆。
“出發(fā)——”他的聲音很平,卻像有人在所有人的耳邊同時叩了一下。
“諾——!”應聲層層疊疊出去,像浪推浪。隊伍前列自井廟前過,整隊止步,列成方。每人卸盔甲一寸,向廟行禮。香煙在他們頭盔之上劃過一道直線,又在行禮起身的動作里輕輕彎折,像把鐵直成弧。
郭嘉立在廟階,抬手一揖,唇角那點淡紅被風一吹,顏色退去。他的眼眸清,清得能映出旗上的字。他低聲:“請主公?!?/p>
鐵蹄聲踏在新鋪的磚上,干脆。出城三里,第一道義碑車停。碑未立土,先以木樁臨固。石匠掄起錘子,錘聲沉穩(wěn)。
四字緩緩出石:泰山之血。旁刻小字:曹氏世子,謹銘于此。日光落下,第一縷晨光正正照在“血”字的撇上,像落了一滴真紅。隨隊軍士掘窩、扶碑、摶土、拍實,動作利落,仿佛立的不是殺伐之碑,而是守護之碑。
沿途百姓遠遠觀望,有人咽口水,有人拄著拐杖跪下,再有人站起身,拍了拍跟在身側的少年:“看清楚了?!?/p>
甫經(jīng)丘壟,風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