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遠遠看見這一幕,轉身入了鼓臺。鼓面一圈圈鼓釘在火光下亮一下暗一下,像在替他數(shù)步。
他在心里默了一遍“術藏于法,法先立”,又默了一遍“次序”。他不迷信術,他迷信“順勢”。火是勢,風是勢,人心也是勢。三個“勢”朝一個方向去,井就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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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時分,城外營里夜探回報。
陳宮拆開,第一道消息說:北市井沿濕,繼而干,繼而又濕。第二道消息說:右廨后影長過巷口,直指井。第三道消息說:南坊的小巷無影,靜。
陳宮的眉頭輕輕一動。他把第三條記在心里:明日,他要去那條“無影”的小巷試一試。他不愿完全在別人設好的路上走。聰明人的驕傲就在此——哪怕知道有網,也要試著跳出一格。
他收了報,回到案前。卷起第三城的布圖,手指在那個“恰到好處”的角上輕輕按了按,指節(jié)發(fā)出極輕的一聲。他心道:太完美了。他怕完美,卻又得用完美。
于是他在命令里添了一句:明日“取右廨之旁側夾道”,不取圖上明標之路?!@是他的“狐意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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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未鳴,銀白的早霧把屋脊和井沿都鍍了一層軟。城外軍營開始動。
馬在地上刨了幾下,噴出的白氣一串串。赤兔在柵前抬了抬蹄,耳根跳了一下,鼻端噴出兩絲細白。呂布拍它的頸,笑:“再吃一口。”
“將軍,”陳宮把夜探回報拱上,“今日按前議:入右廨之旁側夾道,探南坊無影之巷。火,仍點三處;須小,不可大?!?/p>
呂布看都不看,抬手:“可。”他不介意“夾道”,他只在意能不能“記住”。他要城里的人在每一次呼吸里記住他今日的節(jié)奏——來,破,退;來,破,退;來,破,飲。他的“飲”不一定是水,也可以是“名”?!懊焙认氯ィ人芙饪?。
高順騎在第三列,眼角余光掃著城影。
他看見北市井沿又濕了一圈,他看見右廨后墻的黑影長到像能牽人走。
他在心里做了兩個準備:一,若火向東偏,必有逼退;二,若井旁人多,必有“賭渴”。他是個實將,他不懂那些“燈”“影”的漂亮話,他只懂“渴”這件事——熱起來的人,刀握久了,喉嚨就是沙。
他悄聲對身側的親兵道:“今日,嘴里含兩顆鹽豆,別真喝?!?/p>
親兵一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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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處火在巳初點起。東市坊門內角的羊脂被小勺輕輕一撥,沿墻溫順流下,火舌抿著白煙往上爬,再一次在墻面上掛了一條又長又直的影。
酒肆側墻那頭,火裹著濕磚,一句句“呲呲”的小聲響,像有人在耳邊輕輕磨牙。
街上“逃糧隊”換了條路,仍然遵守“背筐在前,老人居中,孩子最后”的規(guī)矩。只是這一次,隊伍在井邊繞了一小圈,像被人輕輕拉了一下袖子。
孩子哭聲真了,老人的腳步真慢,背筐者的肩帶在骨頭上勒出一條紅痕,是真的。真里套著術,術里包著法。看的人覺得天經地義,懂的人覺得“用心”。
“再走一遭。”鼓臺下,郭嘉拿起一支短短的竹簽,在沙盤井口旁輕輕劃了一道,像在沙里畫水,“再聞一次香,再看一次影,他的肺就會熱透?!挛顼L穩(wěn),就該他自己去找水?!?/p>
荀彧望向城外:“陳宮呢?”
“他會出一手自己的棋?!惫未?,“聰明人總要給自己保留一寸‘意外’。他若去南坊無影之巷,那正好。無影之處最涼,涼,才渴。”
許褚咧了咧嘴:“怎么說著說著,渴也能成一門學問。”
“戰(zhàn)場上,什么不是學問?!惫蔚?,“只要人會動,刀就會動;刀動,水就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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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風線徹底偏到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