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惇哼一聲,不再言。
夜初黑,內(nèi)署無燈。
郭嘉獨自坐在石案前,合眼,星圖在腦海里一寸寸清晰。
他看見西市的典鋪在黑里亮起極弱的一點,他看見那位僧人走進(jìn)后門,把一只布袋放到柜上,又在賬房門口停留了半息;他看見賬房里的人右手翻賬,左手把一只舊佛珠擺正,那佛珠上一粒微凹,凹里有一枚細(xì)細(xì)的刀痕;他看見“北風(fēng)直”的字在銅片上慢慢褪去;他看見城的線從緊到松,再從松到緊。
黑龍在這時突然從他心里騰起,像要奪路而出。
他沒有與之對撞,他把它引到了星圖的“臟井”位——那里今天掛了第三層粗麻,吃油粉也換了新配方。
他用意一點,黑龍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按住,被迫沿著最窄的一道縫往外泄了極小的一口寒。他渾身一冷,牙關(guān)打了兩下,隨即緩回。黑龍喘息,認(rèn)輸了一瞬。郭嘉在心里記下一筆:今日,心魔初現(xiàn);以井泄之一線;未殺,存線。
他睜眼,窗外風(fēng)過白榜,紙角“嘩”地一響。他記起那條規(guī)矩,再默念一遍:“星圖之用,不越三指;每用必記;每記必對人?!?/p>
更鼓三通,城北風(fēng)直。
夏侯惇站在閘上,看著水面被風(fēng)抹出一條極淺的銀。他把手握在鐵鏈上,像握在一柄可以隨時拔出的刀上。
荀彧站在鼓樓的影下,簿冊按在掌心,眼神平靜。
黃月英熄了窯火,披衣出門,走一圈井口,把每一處新貼的麻網(wǎng)再壓一指。程昱在臟井邊換布,聞了一鼻子鹽腥,罵道:“又偷排。”揮手,讓人去把那條“私溝”再堵上一遍。
鴆站在那家半開不關(guān)的典鋪暗影里,像被夜色雕成的一根木柱。
她沒有靠近,她在“看”。她看見賬房里燈火下翻動的手,她看見柜上的布袋反光,她看見門檻上那一點被人不經(jīng)意踩出的灰,她看見夜風(fēng)吹動門牙上兩只銅鈴——左邊新,右邊舊。
她想著寺前的鐘,想著井邊的左手,想著那枚從僧袖里滑出的紙屑。她忽然把手伸進(jìn)懷里,摸了摸那只不響的小鈴——鈴仍不響。
“先生。”她在黑里極輕地吐出兩個字,“線,穩(wěn)了?!?/p>
風(fēng)吹過她的發(fā),像在答應(yīng)。
郭嘉在石案前也輕輕應(yīng)了一聲。他把未命名的短匕從袖里抽出一寸,又推回去。刀在鞘里學(xué)會“忍”,人也在刀里學(xué)會“忍”。
他抬頭,望向黑天里看不見的帝星,低聲道:“明日,再撥。”
他沒有說“殺”。他知道夜后必有“打”,也知道“打”之前必須先把每一條線都理順——線一旦齊,殺,才值當(dāng)。
地牢里,張遼并未睡。
他坐在墻邊,指尖在鐵鏈上輕輕摩挲。鐵鏈在他指下發(fā)出極輕的聲,像遠(yuǎn)處的鐘。
那聲里沒有恨,只有一種慢慢變直的心。他抬頭,看向窗外的一線黑,輕輕說:“我會把刀收直?!?/p>
黑暗里,沒有人答,只聽見風(fēng)。風(fēng)里有水的味道,也有一種微不可聞的甜。
——心魔初現(xiàn),龍煞之毒。
——未殺,存線。
——夜過,弦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