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微動。這個問題輕,落在桌上卻重。
郭嘉沒有回避:“主公要付的,第一是信;第二是名;第三是心。信,是在大勢未明時仍按我所布;名,是在必要之時替我背一次惡;心,是在最危險時刻,明知我做的事與你的‘道德’不合,你仍把刀收回去。做不到,便不要聽我。”
“你很敢言?!辈懿俣⒅?/p>
“因為我很快會讓你看見回報。”郭嘉把盞扶正,“我若拿不出東西,我沒資格開價。若拿得出,你也沒資格只給掌聲?!?/p>
荀彧聽到這里,心底那兩條細線——欣賞與警惕——又一次纏在一起。他看向窗外,河水流得很慢,像在聽人說話。
“回報是什么?”曹操追問。
“人?!惫未穑安恢沟漤f。還有能斷陣的槍,能斷弦的琴,能斷脈的手?!?/p>
“槍是誰?”
“時機未到,說了也不是?!?/p>
“琴是誰?”
“也未到。”
“斷脈的手?”
“我?!惫涡σ夂軠\,“我會把兗州治成一張完整的脈,讓它在一個晚上歸到我手里。”他沒有把“龍氣”二字說出口,只在心里把那張看不見的星圖攤開,在上面用食指點了一點,像在大地上輕輕敲了一下。
荀彧不由自主想起前夜他在祭壇下看見的那片光與影,背脊升起一層細汗。
曹操端盞,像在掂量什么,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笑起來:“好。孤給你信,給你名,給你心。”他一字一頓,“你給孤天下。”
郭嘉低頭:“可?!?/p>
樓外又有人聲起,河上有艘漁船靠岸,船尾的孩子掌著篙,險險與岸石相擦。
岸邊有老翁大喊,孩子忙擺篙,還是撞上了,船尾漆落一片。孩子臉白了,站在船頭想哭。
典韋斜看了一眼,忽然把手里的戟往窗外一伸,鉤住檐下垂下來的麻繩,胳膊一拽,整條繩子像一條蛇,甩出去掛在漁船欄上。他在窗前一輕托,船身便穩(wěn)住不動。孩子愣著,半晌朝樓上使勁作揖。
典韋哼了一聲,把繩子放開。他不擅言辭,可是“守”的本能已走到生活里去了。
曹操看著這一幕,越發(fā)歡喜:“虎守門,門安?!?/p>
郭嘉點頭,心里暗暗記下:這便是“英雄”的第三層證。第一層,能殺;第二層,肯為義而殺;第三層,懂得把手中力氣用在不殺處。能做到第三層,才配在我的陣里立根。
酒到暮時,掌柜點燈。燭焰在風里一跳一跳。樓下講書人已經(jīng)收攤,剩下碎語與酒氣。
曹操起身,撫案而笑:“說道就到此。奉孝,明日回營,你擬一紙軍規(guī),名曰‘門規(guī)’,先從典韋始,推行于親隨。殺人的人要先學不殺,守門的人要先學守心?!?/p>
“諾?!惫喂笆?。
荀彧隨主起身,目光掠過桌上那只沒動幾口的酒盞:“奉孝,你這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