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惇坐不住,眼睛已經盯到帳外,“那還等什么?明日就開?!?/p>
“今晚還有兩縫沒合上?!惫伟循h(huán)往里推了分許,環(huán)挨著骨,涼意透進血,“一縫在軍心,一縫在城心?!?/p>
“軍心還要縫?”夏侯惇不解,“都要去砍張闿了,還縫什么?”
“縫‘多’?!惫慰此?,“砍該砍的,不多砍一個。拿該拿的,不多拿一粒。多了,就亂。你在前隊立一牌,寫兩字:止多?!?/p>
夏侯惇愣了一下,隨即笑,“好,我刻在盔沿里,和‘清道’并。”
“城心那縫,我會縫?!惫未寡?,“城中爐膽未徹暖,我借‘孝’與‘清’之名線,把嗡鳴縫死一層。你們出去,就不要回頭。我讓城替你們守夜。”
他話音未落,帳外鈴聲一短三長,正是風門那邊“有人試割”的號。
月英轉身便走。夏侯惇抄刀欲出,被郭嘉一把拽住?!安挥?。讓他們割。割開了,我們明日白日當眾縫給百姓看。讓他們知道,‘門’在我們手里?!?/p>
“奉孝?!避鲝谂缘吐暎叭暨@一策真行,‘伐徐’將是你把‘器’推出城的第一仗。”
“不是把‘器’推出,是讓‘器’學會走路?!惫涡?,“它要自己去與風對。你們只要記一個字——‘穩(wěn)’?!?/p>
——
次日辰初,三軍整肅。黑絨“孝”字旗在前,“清道”木牌居中,鼓隊列于后。
天光薄,露痕未干。第一處清道點立在一道低坡轉角。井廟先起,誓文先掛,鼓第一聲落下,沿路人心便像被一只手按住了節(jié)拍。
行至第三處清道點,果有十數(shù)個泥人從草里翻出,腹里灌油,面上涂紅“煞”。軍士未亂,先搬布幔再開風門,然后將泥人一一帶至廟后,火焚。官吏立于廟前板下,清聲宣告:“借‘煞’擾民者,亂政,斬!”圍看鄉(xiāng)人不喧,反而有人恨恨吐口痰,罵:“作孽。”
到第五處,有皂袍人故作路引,勸百姓避兵,說“曹軍將至,家家當藏糧”。一名老婦用袖拭了拭碑上的“泰山之血”,把路引人懟開,“人家立這四個字,又立‘清’與‘孝’,你這舌頭就是‘臟’。”說罷竟拉著孫兒走到廟前,把孩子的手按在誓板末行。那一小只指頭按下去,印一個粉紅的圈。
夏侯惇在馬上看見,咧開嘴笑,低聲嘟囔,“奉孝的縫,縫住他們的手了?!?/p>
午后,探馬回:“張闿折入邳縣舊屯,借糧倉為屏,召集余黨?!?/p>
程昱即令外圍設軍,三面圍,一面開,開處掛‘清道’牌。邳縣城內的士紳有兩戶派人出粟于廟前,愿救鄉(xiāng)里。仁政隊立刻護送,沿途張榜,榜末列小字:“愿與城共守者,免徭一年?!卑癖伙L吹得獵獵作響,圍觀的年輕人抬頭看那行小字,眼里有光,光不大,卻穩(wěn)。
——
邳縣舊屯。糧倉四角堆土,倉門以濕麻遮,外罩油布。
張闿立在倉墻上,手上纏著新敷的白布,臉色浮腫,眼底發(fā)黑。他低頭看見那塊“清道”二字的木牌懸在唯一未封的出路上,心里一股說不出的火。他想沖,又不敢。出“清”,似降;不出,便困。幾個親信在旁低聲勸:“先堅守,等陶公救兵?!?/p>
其中一人卻向外望了一眼,心頭發(fā)虛。因為他看見圍在外的軍士不喧不笑,鼓拍也不緊,像一口大缸里盛滿了水,水不溢,缸不裂。
更要命的是,那塊寫“敬”的小牌被立在界旁,立牌的手力道平穩(wěn),像在處理自己家里的門檻。
“井鑰的人呢?”張闿咬牙問。
無人答。昨夜來遞密札的使者在午后失蹤。
倉里某個角落里,飄著細細的香,那香不是廟香,是一種粉,粉里夾了草籽與灰。沒一個人分得出這點細異。郭嘉卻在遠處聞見,淡淡道:“他們急了。急捏的‘縫’,最粗?!?/p>
他把蠟紙卷起,遞給夏侯惇,“你帶兩隊人,從堤下濕地走,穿到清隙內三里。不要攻門,只在水里立‘格柵’與‘風門’。再把濕麻換上我們的,添鹽,再潑水。他以為火能起,讓他以為;他以為水能退,讓他再等。等得久了,人心先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