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p>
“此計,名為何?”
郭嘉略一沉吟,答:“‘借刀破煞’?!?/p>
曹操盯著他,像要從他眼里看盡一切的光和暗。許久,他抬手,輕輕一推——不是推向檄文,而是把帥印推回案上半寸。朱綬在他腕上又繞了一圈,像是纏得更緊了。
“軍令如山?!彼従彽溃俺窎|界三城戍守,開三道糧道,設水關火門,暗伏如議。五日見端,七日合圍。此間,諸將不許擅自出境,不許妄動。若有違者,軍法從事?!?/p>
“諾!”齊聲如鐵。
曹操又轉向郭嘉:“一晝夜,你要的,我給了。接下來七日,你要的,我也給。若成——”他頓了頓,目光像刀在峰上壓了一下,“若成,孤以此印,為你再添十年命。若不成,孤以此印,收你首級?!?/p>
郭嘉拱手,笑了笑:“嘉,受之?!?/p>
這一笑并不張揚,卻像窗紙被戳破,風從縫里拂進來,把燭焰吹得更直。殿中人各自低頭,誰也沒再出聲。軍議至此,結局已定。
退殿之時,荀彧與程昱并肩而行。荀彧忽道:“程公意下如何?”
程昱垂目:“險,卻穩(wěn)。像在薄冰上行走,步步算過厚薄。若不裂,便能過河?!?/p>
荀彧笑:“奉孝的‘氣’與‘勢’,諸公不喜聽。我卻想,兵者不獨是刀,還是‘氣’與‘勢’。他看得遠,才敢在此刻說‘必敗’?!?/p>
“此戰(zhàn)不敗,他便不必對‘必敗’二字負責?!背剃诺溃八米约毫⒘塑娏顮?,是真敢。他若失手,我們都得護?!?/p>
荀彧輕聲:“要護的,不只是一人?!?/p>
二人對看一眼,不再言語。
殿后回廊,郭嘉獨自緩行。風刮過廊柱,帶著北方的干冷。他駐足片刻,抬頭看天。云往東走了一寸半,如他所算。他低笑一聲,對著風道:“諸位,今日只是‘言’。明日,才是‘證’。”
他轉身,喚來親信,壓低聲音,連下數(shù)令:“第一,立刻去濮陽,通知城中鋪戶,巳時開鋪,午后關門,商賈由東門出,由西門入;第二,鮑家店鹽倉,屋脊換新桁,夜間留巡火三處;第三,清水橋下小閘,今起只讓南流,不許北回;第四,朱門空營,夜舉火三盞,晝不生煙;第五,三城戍守,明撤暗伏,老弱先行,壯丁后移;第六,報知各里正,遷民之令只許‘勸’,不許‘驅’,誰敢越線,家法伺候?!?/p>
親信領命而去。
他目送那人沒入人流,才慢慢握緊了拳。他知道,這一拳不是握向敵人,是握向命。命在他體內倒數(shù),他沒聽,他只聽風,只聽河,只聽火。昨夜把印按住的一瞬,他把刀從鏡上挪開了半寸。今日,他要讓這半寸,變成一丈。
夕照微斜,廊影被切成一格一格。他的影子穿過一格又一格,像一枚在棋盤上緩慢移動的子。每挪一步,棋局都在輕輕變形。
走到回廊盡頭,他忽而駐足,回望空空的殿門,輕聲自語:“諸公,借我七日。七日之后,我以‘虎’為刀,以‘水’為繩,以‘火’為印,印在該印的地方?!?/p>
他轉身下臺階,腳尖無意間踢起一?;摇;译S風而起,落在他肩頭。他伸手拍落,像拍開一縷陰影。
殿門緩緩合攏,厚重的門頁在空氣里留下一道悠長的回聲。
回聲里,有尚未散盡的悲與怒,也有即將升起的鋒與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