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前鋒鼓又在那個(gè)時(shí)辰敲了一下,敲得他心跳跟著沉了一拍。他強(qiáng)自咬牙,壓住血?dú)夥康臎_動,拎住親兵的甲領(lǐng):“信,先呈主公!”
“諾!”親兵一溜煙踏泥遠(yuǎn)去。
夏侯惇的手指在刀柄上慢慢收緊。他看著城頭的旗,雨把旗壓到半垂,那半截像發(fā)起抖的獸尾。他低聲罵了一句,把罵聲吞進(jìn)喉嚨里:忍。
——
大帳里,曹操負(fù)手立在沙盤前,燈影把他的側(cè)臉切成硬線。
沙盤上,徐州四面的旗子插得密密麻麻,旗角濕了,卻沒有倒。案上擺著一行未干的軍令,字鋒毫不猶疑。他把視線移到另一側(cè),那里豎著幾面細(xì)小的“訊旗”,表示來自后方的急報(bào)。
簾外馬嘶短促,泥水被迅速踢開。那名從濮陽夜馳而來的信使一腳跨進(jìn)門,幾乎仆倒。
親兵伸手扶住他,他卻像不知疼痛,單膝跪地,雙手捧上信筒,嗓子里擠出的聲音像砂石刮過鐵板:“主公——兗州急報(bào)!呂布軍夜渡黃河,已襲濮陽!程公連發(fā)十三道告急,請主公——速回援!”
夏侯惇等將都在帳中,雨從他們披風(fēng)上滴下,滴在地毯上,立刻被毛線吃進(jìn)。所有目光一齊望向曹操,空氣像被壓成了一塊厚厚的熟鐵,沉而熱。
曹操接過信筒,拆漆,抽出簡牘。他的目光飛快掃了一行又一行,指尖輕輕敲案——那敲擊不快,卻很有節(jié)律,像在數(shù)口氣。
帳內(nèi)有人按捺不住,跨前一步:“主公,兗州是根!若兗州失,徐州再拿下也不濟(jì)。請即刻回援!”
又有人低聲嘟囔:“這徐州打得也不順,莫如且退半日,整軍后再議?!?/p>
夏侯惇昂起頭,喉結(jié)滾了兩下,眼中血絲像要燒著。他壓著嗓子:“主公,給個(gè)痛快話?!?/p>
曹操把簡牘放回筒中,抬頭,目光從每一個(gè)人的臉上掠過。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釘子一個(gè)個(gè)釘在梁上:“奉孝之計(jì),已然功成一半。傳我將令——繼續(xù)攻城,不可后退半步。”
帳中一片寂然。
夏侯惇的拳頭在空中握了一會,像被人重重按下。他閉了一瞬眼,再睜開時(shí),眼里那口暴躁已經(jīng)變成釘在骨頭上的硬。他躬身:“諾!”
“諾。”諸將答聲不齊,卻沒有人再勸。
曹操又把目光落在沙盤上,用甲片尖在“徐州”兩字旁邊輕輕點(diǎn)了一下,然后把甲片往北,極輕地移半寸,移到“濮陽”的方向。他沒有說“回”,也沒有說“留”。
只是抬手,吩咐左右:“把程公的十三道告急抄十份,快馬散至諸營。再傳文若,開庫,以一月餉臨時(shí)補(bǔ)前線。告訴他,這一筆,是借,不是拿。借賬要記清楚?!?/p>
他頓了頓,又說:“告訴程公,守?!?/p>
“守?”傳令官怔了一下。
“守?!辈懿倏戳怂谎?,眼神很穩(wěn),“守住一口氣?!?/p>
傳令官不敢多問,抱拳而退。
帳外風(fēng)雨未歇,鼓聲從遠(yuǎn)處移近,又被雨打散。
夏侯惇拎起刀,和諸將一齊往外走。他走到門口,忽然回身,看那名從濮陽夜馳而來的信使——年輕人還跪著,手里捧著空了的信筒,手背上全是被雨泡軟后裂開的口子。
他想說一句“辛苦”,話在舌根轉(zhuǎn)了一圈,沒說出來,只伸手把那人扶了起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活著回去。”夏侯惇說,“把主公的令,帶給程公?!?/p>
信使眼圈一熱,重重一應(yīng):“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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