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營地上方掠過,帶著油脂的香和土腥。他被抬出中軍,放在一片矮林邊。草還濕著,葉尖的水順著他的鬢角往下滴。抬他的人把他放平,替他合上眼。
也許是因為陳宮方才那句“葬”,他們的動作意外地溫和,沒有踢,沒有罵。他們尋了片干凈的土,把他淺淺埋住。有人隨手撣掉土上的草汁,低聲罵了一句“傻”,又補了一句“也算條漢子”。
夜更深。星光淡得像砂。營里傳來了馬嘯,遠遠的,像一根細鐵在黑夜里劃出一道微顫的音。
——
與此同時,曹營的鼓臺下,鼓面被風拂著。
郭嘉背著手立在風里,衣袍在膝側輕輕拍他的腿。他沒有看城外,只看著鼓面上一圈圈鼓釘。每一個鼓釘都安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多,也沒有少。
“死了嗎?”曹操從背后開口,語氣平平。
“死了?!惫蔚幕卮鹨财狡剑裨谡f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離開了飯桌。
曹操沉默了一息:“他的母妻?”
“已經遣人去接?!惫蔚?,“在城里住,住到戰(zhàn)事止。十年之內,米鹽不缺。”
曹操點頭,斜看了他一眼:“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見一盞燈?!惫蔚吐暎盁酎c得太正,經不起風。但我需要風從它旁邊過,吹到另外一盞更亮的上去?!彼^一笑,“陳宮會罵這盞燈太正。他會用手去遮,怕光刺眼。可他遮久了,手會酸,他就放了?!?/p>
曹操也笑:“你總愛用人心做繩。繩細,容易斷?!?/p>
“斷了,就再接?!惫沃讣廨p輕敲了敲鼓面,“繩要一根根地搓。今晚搓了一根。明夜再搓一根。等到第三根的時候,網(wǎng)就成了?!?/p>
他頓住,像是想起什么:“告訴許褚,北門的羊脂再添一次,把煙放低些,讓人看得見,也要聞得見。讓他們以為我們還在忙自己的亂?!?/p>
曹操回首看他,忽然笑了一聲:“奉孝,若陳宮不上當呢?”
“不上當,也是上當。”郭嘉輕輕吐出這句話,“不上這當,上那當。不上人心的當,上風向的當。不吃這口肉,就吃那口鹽?!彼痔撛诳罩幸粨埽帮L已經偏一線,剛剛好?!?/p>
荀彧遠遠走來,鈴聲在風里只響了一下,像把一截細線搭在夜色上。他停在二人身側:“北面斥候報,城外三十騎來,又走了?!?/p>
“很好。”郭嘉點頭,“讓他們多來幾次。別追,別罵,像怕他們一樣?!彼D了頓,又道,“把街上的‘逃’安排好。不要搶。讓背筐的人走在前,老人跟著,孩子最后。讓他們吵一點,別流血?!?/p>
荀彧看他一眼,笑意淺:“術藏于法?!?/p>
郭嘉也笑:“法先立?!?/p>
——
天色更暗時,陳宮派出的兩路斥候先后歸帳。一個帶著范縣門樓的粗略筆記,一份暗堡口的方位與守卒輪換,幾乎與圖上相合;一個帶著東阿的閘門鑰匙制式,形制與圖上標注的“乙式”相符。
陳宮伏在案上看,筆尖輕點,點在“相合”的地方。點完之后,他抬頭,目光落在第三卷——定陶。
旁邊那名年輕親隨帶著喜色:“軍師,二處皆真?!?/p>
陳宮不看他。他只是把第三卷在案上鋪平,食指沿著一條被著重勾勒的廊道緩緩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