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辈懿俚摹拔娜簟辈辉谶@里,衛(wèi)崢也不在桌前,只有鴆。陸?zhàn)⑦€是說了那兩個字。他想起許縣算房里那兩個寫得端正的字:“流水”。他笑,“流水是好字。我以前只讀‘快’,沒讀‘流’。一流,就知道什么叫‘回’。”
“回——”鴆輕輕念了一遍,“回流?!?/p>
“光照在鹽上,”陸?zhàn)⒄f,“鹽就會回到水里。水回到路上?!銈兟?,可你們有路?!?/p>
他抬手輕輕敲了一下骰盅,又收回手。手指上仍有鹽。鹽不會立刻退。要退,得一個熱日,一場正午的汗。要退,還得把手伸進水里,捧起來,再放下去。
“陸掌,”鴆看他,“你為什么今夜愿意輸?”
“因為我賭過?!标?zhàn)⑿?,笑里有一點自嘲,“我賭過‘快’??熳屛亿A過,可快也讓我在洛陽城里連一張官帖都沒來得及拿。——我這人,喜賬也喜命。命要久。久得像你們那條‘討逆路’?!?/p>
他說到這里,聲音低了一線,“那路立了‘正逆之界’,我今夜才知道:‘界’不是給人過不去,‘界’,是給人回頭?!?/p>
鴆點頭。她把短笛放入袖中,起身,“陸掌,明日你去照影柜,記名。你記在‘明’里,從今以后,‘快’與‘久’,你自己挑?!?/p>
陸?zhàn)⑿?,“我挑久?!?/p>
他看著她轉(zhuǎn)身離開,背影融進半盞燈底。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寫下的第一句賬注:可露,可封,可丟。今夜,他給自己加了一個:可回。
……
夜再深一點,云來樓后那條暗河像一條被按住的蛇,不再甩尾。
廊船靠進岸,破燈被衛(wèi)崢一把摘下,輕輕放進匣。他沒有砸。他把燈交給都吏,“送到照影柜,明日掛起來。”
“掛燈?”都吏不解。
“讓它在明里做燈?!毙l(wèi)崢淡淡,“影干凈,燈不臟?!?/p>
兩名被拿下的“水盞客”被壓到船艙的一角,手腕上纏著細布。細布里擦過鹽,鹽把他們今晚的路記得明明白白。
衛(wèi)崢蹲下看他們的鞋底。鞋底的泥不厚,泥里有一粒細小的殷紅。那不是血,是朱。朱來自某種文房。衛(wèi)崢伸指一拈,笑,“鄴中來的筆?!?/p>
鴆聽見這兩個字,眼里亮了一下又滅。她把笛從袖中抽出來,敲了一下。聲很輕,像某個遠處的鈴回應(yīng)了她。
“別急?!毙l(wèi)崢壓低聲音,“快的人會更快。他們明夜還會來。來之前,會在賭坊里先走一手?!淦堑呢斏瘛?,要上臺了。”
(暗影視覺·鴆)
第二更。云來樓里人散了半數(shù)。剩下的人眼睛更亮,因為酒醒了半盞。陸?zhàn)⑦€在。他把舊骰放在桌上,不再摸。他在等。我也在等。等“白帛記”背后那個寫“記”的人露出袖子。
我把短笛在指間轉(zhuǎn)了一圈。笛里有一張紙。紙上寫著一個字:問。問誰?問財神。
陸?zhàn)咽掷锏囊槐凵染従徍仙?。扇面空白。他把扇柄按在桌上,聲音極輕,像一滴水掉在瓷上。他抬眼,突然笑,“諸位今夜要看‘贏’還是看‘賬’?”
“看贏!”有人喊。
“看賬?!彼约赫f。他站起來,背挺直,像一個在洛陽舊局里講“流水”的司錢史?!翱斓娜耍栉业氖州斠淮??!彼焉缺郎弦稽c,“云來押,今夜開新局——‘問名’。”
堂里一靜。鴆笑了。她看見人群里,有一雙袖口很干凈的手擠了出來。那雙手不沾油,不沾鹽,指腹卻很光。光得不該。
他的光不是洗出來的,是磨出來的。那是一個把手藏在袖里的人的手。他姓辛,或者姓審,或者姓何。名字不重要。他寫“記”。
那雙手停在桌邊,停在“財神”的扇柄旁。他的聲音溫和,“陸掌,這局,我來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