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手停在桌邊,停在“財神”的扇柄旁。他的聲音溫和,“陸掌,這局,我來做‘快’。”
“好?!标?zhàn)⑿Α?/p>
我把短笛往袖里一插。笛身冰了一瞬。我知道,風(fēng)進(jìn)來。風(fēng)一進(jìn)來,燈就會跳。燈一跳,影就亂。影一亂,快的人就會更快??斓冒炎约和频健懊鳌崩飦?。
第三更將盡,云來樓上的琉璃燈突然穩(wěn)了一瞬。穩(wěn)得像有人在背后按了按罩。那一瞬間,所有人的影像被釘在桌上。釘在桌上的那雙干凈的手,終于露了紋。不是凰尾,不是鹽星,是一條極細(xì)的“鶴頸紋”。那是鄴中辛氏賬房的印。辛氏帳房印刻如鶴,頸細(xì)、尾長,專用于“白帛記”的清算。
“請了?!毙l(wèi)崢的聲音從樓口進(jìn)來。他沒有走近。他只是讓那兩枚“王師封簽”在燈底翻了一下。短筆一閃,“鶴頸紋”便像被扯了一下,隱又現(xiàn)。那雙手輕輕一動,袖口掩住了半分。半分不夠。燈在看。賬在看。鹽在看。
“辛家的人?!标?zhàn)⑿Γσ庀癫猎谂f銀上的布,溫而澀,“財神落魄,今夜借你們的手翻一翻舊賬?!?/p>
那雙手靜了一息,忽地笑了一下,笑得很直,“落魄的財神,也想當(dāng)‘明柜’?”
“明柜不當(dāng),明人當(dāng)?!标?zhàn)⒌溃澳銈儭撞洝?,快在‘息’。我們慢,慢在‘名’。今夜,我輸給‘名’。”
他話音一落,扇柄一敲,“問名?!?/p>
那雙手停了半瞬。半瞬里,骰聲斷。燈里有風(fēng)。風(fēng)把鶴頸紋吹了一下。那條紋像一根被拽起的白發(fā)。
“辛……某。”那人終于吐出兩個字。
衛(wèi)崢笑了一下,收筆短短。“請?!?/p>
云來樓里,半盞燈光落在桌上。桌上沒有血,只有賬。賬上只有兩個字:回流。
……
黎明的風(fēng)從廟橋那邊吹來,吹過“正逆之界”的兩字,吹過照影柜那塊新?lián)Q的牌,吹進(jìn)南市巷口。云來樓門口的水痕像被風(fēng)洗了一遍,金粉依舊褪,影卻更清。
陸?zhàn)⒆叱鲩T,背在早晨的光里。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半盞燈,笑得很淡。
他把舊骰放進(jìn)袖里。袖里還有鹽。鹽要一整日的汗才會退。他摸了摸耳背,粉還在。他忽然不討厭這層粉了。粉讓他記得自己從哪里來,還要往哪里去。
“陸掌?!庇腥嗽诤箢^喚他。
他回身,鴆在門檻上。她眼里沒有笑,只有穩(wěn)?!坝浢藛幔俊?/p>
“去。”他答,“今早第一盞?!?/p>
他邁出腳,腳下的石被昨夜的雨洗得很干凈。他走上“討逆路”的第一段,路邊的木標(biāo)寫著:不擾民。風(fēng)把他衣角掀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自己今夜不是輸給人。他輸給了路。
路在光里。他在光里。光很薄,但足夠他看清自己的影。
——“賭坊之內(nèi),落魄的‘財神’”,此夜既是局,
也是賬,更是碑。碑上刻著兩個字:回流。碑下的人各自按著自己的名,慢慢走向“明”。下一夜,水上會更快??斓娜诉€會來
??煽斓娜?,會更容易累。久的人,會在橋上、在柜前、在粥棚里,一點一點,把鹽,化回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