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沒有回頭。他的戟刃掠過風,掠出一聲嘡然,像在遠處敲了一下鐵。
張遼在后,忽然把弓交給副將:“收?!?/p>
副將驚:“不射?”
張遼淡淡:“射什么?射風嗎?”他頓了一頓,“聽。”
風從空處直直地灌來,像一把拉滿的弓。忽然,風里那根弦斷了半寸,發(fā)出一聲比針還細的裂。張遼的指尖一緊,他明白——蓋板動了。不是地陷,不是陷阱,是更深一層的脈在呼吸。
呂布沒有聽見那一線細響。他只聽見自己心臟里那個像鼓一樣的東西砰地一聲,把血往外推。他把馬腹再一夾,馬躍過溝沿,蹄鐵狠狠地點在那片空的正心。
——
觀星臺上的紅砂在第三聲之后,忽然像潮一樣回卷,把一條看不見的河道從盤心拉到了盤沿。黃月英手指一顫,幾乎要撲上去護住針心。郭嘉卻只是把手更穩(wěn)地覆住銅緣,喉間壓出一線極低的笑:“好?!?/p>
荀彧轉(zhuǎn)頭看他:“此刻?”
郭嘉合眼一瞬,再睜開:“此刻——仍不鳴鼓。”他把另一道令條壓在前一條之上,“左右虛合先行,正面仍空。等他再吃一口?!彼駱O了一個在灶邊控火的廚子,眼睛盯著鍋沿上冒出來又縮回去的第一串泡。他在等滾。
曹操點頭:“軍師說不戰(zhàn),便不戰(zhàn)?!?/p>
夏侯惇把刀重新勒回腰間,絳未系緊。他走到帳門,掀簾半寸,風從縫里鉆進來,吹動案上一角竹簡。他回頭,咧嘴:“第三聲了,郭嘉。你把刀從字里拔出來吧。”
郭嘉點頭:“已拔。下一章,你來砍?!?/p>
夏侯惇呵了一聲似笑非笑的氣,轉(zhuǎn)身出帳。風在他背后追了一步,又被他關(guān)在了簾外。
——
枯河灘的空處,鹽白反著天光。呂布的笑還在往前滾,他覺得胸腔里有一只猛獸在咬,咬得他渾身痛快。他不知道后方有人在銅盤上寫下了“變”,他也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正站在一場盛宴的中央。所有人都在喂他,所有人都在等他——狂喜在他眼里變成一輪紅日,他把那輪紅日,朝空處一把按了下去。
古碑陰影里,三行樸拙的字在風里輕輕顫:“河不食人,人自食河。”那一瞬,就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把這行字翻譯成了另一個含義:“天不食人,人自食天?!?/p>
——
觀星臺的火光安靜。黃月英把刀收回鞘,低聲:“誤差已盡?!?/p>
郭嘉輕聲道:“那便讓它照我們要的樣子,盡一次?!彼蜒凵袼腿脬~面的黑影,像把目光當作一根鉤,鉤住那條正在翻身的龍。竊龍大陣在他心里無聲合攏,他自己就是那枚唯一的陣眼。只要再敲一次,他就能把噴出的潮接進自己的槽里。他要竊的不是敵人的城,是天。
阿芷在一旁看著他的側(cè)臉。那張臉也許永遠不會再被一盞茶溫暖了。可她知道,他仍是人。因為在他把“變”寫完的那一刻,他的指尖輕輕地抖了一下。那一下不是權(quán)謀,不是天道,是血肉。
她把披風更深地替他按實。
他沒有看她。他只把帕角再壓一壓,像把自己的命,也壓在了竹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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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尚未降臨,枯河灘的風卻先黑了一度。呂布的馬正自那片空上躍過,戟鋒在半空劃出最后一筆紅。他的笑,在這一瞬到達了——狂喜把他整個人提到了風上。
而在更遠的帷帳之中,郭嘉垂下眼,指尖輕輕一合。第三聲的回音,沿著風的脊梁,正被他一點一點收攏。最后的“盛宴”,已擺上席。下一記鼓響,便是開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