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明白,她為什么今晚不殺。她在“聽”。聽我們怎么擺墻,怎么讓,怎么過橋,怎么給老人讓路,怎么把一塊豆餅換成一個笑。她在聽我們的“度”。初次交鋒,不一定以死活為終,更像以“聽”為始。
走到驛時,小鍋里又有粥。姜多放了一點。我舀了一瓢,遞給路邊一個抱柴的孩子。他抬頭,笑得眼睛彎。笑彎的時候,他的牙上粘了一點米。
我用扇背輕輕點了一下,把那粒米點進他嘴里。孩子跑了,去追一只飛得很低的白鳥。
——
夜更深,東邊仍黑,有一條極細的銀在云后試探。
隊列在橋上走得更慢,輪印仍舊圓,不偏。郭嘉回望廢墟,心里把一幅小小的圖折起,放進袖里。那圖上有今天晚上的每一個“聲”:鐘、琴、風、人的喘。也有每一個“度”:停、讓、退、穩(wěn)。
“奉孝?!避鲝罩墙孬F骨,笑道,“她來日再來倉?!?/p>
“她若來,就讓她看‘倉里有粥’?!惫我残?,“先安后令,先胃后名。她愛名,我們給她看胃?!?/p>
“她會換味。”
“我們換‘法’?!惫蔚?,“法是刀,刀在鞘里。她若不出‘刀’,我們便不出‘血’?!?/p>
夏侯惇撓撓眉,露齒一笑:“奉孝說話,聽著舒服?!?/p>
“你就別說?!睆堖|淡淡,“看路?!?/p>
典韋把鏈球往肩上一挑,哼了一聲不成調的小曲。那曲沒頭沒尾,卻讓人心里松了一寸。他瞟了一眼郭嘉:“惡來問一句,那女的好看嗎?”
郭嘉笑:“手比人好看?!?/p>
“手?”典韋撓頭,“就是彈琴的手?”
“就是‘做事的手’?!惫握f。
“哦?!钡漤f似懂非懂,把鏈又纏了一圈,像把一個不肯安分的念頭纏住。
月亮終于從云后推開半邊臉,野地亮了一分。
遠處的廢臺像一張擺好的空案,案上沒有琴,只有風把斷弦吹得輕響一下,又停。那一響像一顆粒很小的砂落在水里。
水紋散得很遠,卻看不見形。
初次交鋒,落在無聲處。琴音已休,路還長。
前方許縣的一口鐘,正在很遠的地方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