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歸定。四處“鬼斧”像四只不言的手,扶住了城。燈下,人還在寫“愿”;市前,賬還在曬;太倉秤旁,押車漢子會把鞋底的泥抖干凈再過一遍秤;北門鎖心不再響,只在偶有手“太快”時,紙簽上的“安”字會淡下去一點(diǎn),提醒人慢些。
東廊內(nèi),沙盤邊,曹操把“九府工圖”按在掌下,指腹輕摩線與點(diǎn),像在撫一個呼吸平穩(wěn)的胸膛。
他抬眼看郭嘉,語氣里有笑,也有一種壓得住千軍卻不愿壓住一盞燈的克制:“神工圖紙,鬼斧之謀,皆成。第三日賬出,反撲可受?”
“可受。”郭嘉點(diǎn)頭,又輕輕搖頭,“但不可驕。人心回彈,今晚未必是盡頭。明日賬一亮,第四處才真正來——‘言’與‘禮’會合流,借‘祖’行事。到那時,刀仍不出,燈仍不滅,‘問字’加一個‘安’,再加一個‘稍’。”
“稍?”曹操挑眉。
“天子昨日賜字——‘稍’,慢一點(diǎn)?!惫涡?,“我也記在心里。”
“你記在心里,身上可要記得住?!辈懿俨恍?,伸手在他肩上按了一按,“若撐不住,就坐下?!?/p>
“謹(jǐn)受。”郭嘉拱手。
衛(wèi)崢自外急入,抱拳呈上三冊新賬:“三脈已分:太學(xué)經(jīng)籍重修、四門修繕、倉外賑濟(jì)。賬面公開,印皆‘愿’。至此,錢入禮,路入安。尚書臺四席今日自換一輪,‘謙沖座’已有人坐下不愿起身。”
荀攸笑:“腿麻,是好事。”
“腿麻,心就知道該坐哪?!惫螌①~冊壓在沙盤邊,提筆在小冊上添了四字:鼎火已穩(wěn)。又在其下添兩字:勿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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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風(fēng)翻過女墻,帶著新城的石灰氣。
太學(xué)南墻第三盞燈忽地一顫,燈芯長出了一點(diǎn)黑。禮官伸手要捻,指尖剛觸,溝底簌簌一陣,像在說“慢”。他收指,換捻。燈焰穩(wěn)住。
墻角有一縷影停下,又動,又停,終究從燈邊退開,消在夜色里。
郭嘉在小院,聽著這座城像一頭方才馴順的大獸在黑地里呼吸——均勻、長久。他把“九府工圖”攤開在案上,掌心覆住“心”的位置。
那一點(diǎn)被他按得溫溫的。他抬起手,輕輕咳了一下,唇邊似有鐵氣。他伸指抹去,笑了一笑,對自己說了句像對城說的話:
“愿在何處?在燈下。禮在何處?在心上。安在何處?在鼎中。稍在何處?在我身上?!?/p>
說罷,滅半盞火,留半盞明。他把袖中的那截未接回的弦取出,在弦尾系了一枚米粒大的銅片——仍是“愿”字。銅片輕輕一響,像給明日下了一聲極輕的預(yù)備號。
窗外,太學(xué)方向,少年們在燈下背誦。
讀到“祖在何處——在門外”時,有人忍不住笑出聲,又很快忍住。笑沒有撒野,只在胸口開了一朵小小的花。
城,把第一張圖紙貼進(jìn)了骨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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