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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最完美的“陽謀”，最昂貴的戰(zhàn)爭（第2頁）

他的嗓音沙，卻清。每一個字都像落在木桌上，發(fā)出低而硬的聲。

“所以我讓人在失地前夜，開井、埋糧、備路標。五百里內，所有能走的路，都已有人踩過一遍。誰家懷孕，誰家老弱，誰家有識字的，都已經(jīng)造冊。我不求他們留下。我求他們活。三個月后，我求他們回來?；貋頃r，許都已成。”

荀彧聽到這里，目光緩緩合起，像是把蒙在心頭的一層濕氣收了回去。他低聲道：“奉孝，你要的，不僅是一座城。你要的是，這座城能吞下天下的心?！?/p>

“許都是鼎。”郭嘉轉頭看他，“鼎要烹的，不僅是龍氣，還要烹一口人心的湯。那湯要濃，要穩(wěn)，要不酸不腥。——諸公，這才是貴處。”

他話未盡，帳外又是一陣急鼓，夾著風雨霹靂，像有人把天上的水袋一下撕開。校尉奔入，齊聲稟報：“呂軍奪倉！陳宮下令入城！”

諸將齊躬身，目光不再散亂。曹仁把手從刀上挪開，沉聲道：“此刻仍擊退否？”

“讓?！惫沃灰蛔郑敖o他更大的一口。城門給他開在西。糧倉——”他頓了頓，眼里有一瞬光，“給他看見有一半滿。另一半空?！?/p>

“這是引他？”程昱笑，笑里有霜，“是讓他自己填滿那一半空？”

“不。”郭嘉搖頭，“是讓他以為我們會補那一半空?！?/p>

他轉身看向陰影里一直沒有出聲的曹操。主公負手立著，黑衣在燈焰里沉沉的一塊，連肩線都像是刀磨過的。他面色極靜，靜得像古井一口。他的目光里有風暴，卻也有冷的秤，秤上稱的是天下。

“主公?！惫螁玖艘宦?。

曹操沒有立刻應，只伸手按在沙盤邊沿。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掌紋像幾道分岔的河，一直延到袖口。他一字一句地開口：“若三月之后，許都未成？”

“那便再熬三月?！惫蔚幕卮?，干脆到近乎殘忍，“鼎不成，藥不成。藥不成，人心不成。三者缺一，不足以托你走到洛陽?！?/p>

帳內安靜到連雨腳打在帛上的聲都清晰可數(shù)。

許褚悄悄挪了挪腳，木地板咯吱一聲。荀彧的手攏在袖中，拇指指腹緩緩摩挲，無聲計著什么。程昱瞇起眼睛，燈上映出一道長影，像一條蛇靜在石縫里。

良久，曹操笑了一聲。那笑不大，也并不溫。他把手從沙盤邊挪開，負在身后，道：“我若不賭，天下誰替我賭？”

他抬眼，望著簾外無邊黑雨，“你用你的命在熬。我用我的天下在賭?！S都若是鼎，我愿添柴?！?/p>

一句“添柴”，帳中諸將俱是心口一震。那兩盞油燈也在風口微微一顫，仿佛有一股無形的火勢從地下往上竄，繞過木梁，舔在獸皮之上。

“主公?！惫纹鹕硇卸Y，聲音壓得更低，“三日之內，請把你手里所有‘看起來像輸’的命令，都下到前線去。撤兵，棄城，退糧，背鍋。每一條，都要傳得明明白白，傳到陳宮耳朵里?！?/p>

“背鍋？”許褚下意識重復了一遍，那倆字從他口里出來，像兩塊石頭掉在地上。

“對?！惫涡α诵?，笑得很淺，“陽謀要貴，不在于遮。貴在于誰肯替它背賬。誰背得起，它就為誰生效?！?/p>

他轉身，喚道：“子明?！?/p>

帳外一人踏雨而入，身形修長，青衣半濕。衛(wèi)崢抱拳，眼里有雨光，亦有一點倦，卻精神極飽滿。

“賬本如何？”郭嘉問。

衛(wèi)崢從袖中抽出一卷薄冊，翻開，是密密的字與極精的數(shù)字。每一條賬目旁小注，寫著“可丟”“可露”“可封”“可假”。

他指著其中兩筆：“徐州邊口的貨，已轉走一半，另一半照原價收，不加一錢。濮陽‘空倉’里，置了‘半倉’的虛。若陳宮入城，他會看到我們忙亂的痕跡，會以為我們必然補這半倉?！?/p>

“再放兩條魚。小的，快的，腥一點?！惫慰粗?，“讓他咬得更狠?！?/p>

衛(wèi)崢點頭，眼里亮起一線鋒。“遵命?！?/p>

荀彧瞥他一眼，心下暗道：這年輕人，骨子里已有奉孝的影子。他合住目光，不再多言。

雨又大了一層。風從帳縫里鉆進來，帶著泥腥撞在燈焰上，燈焰壓成一條線。郭嘉的胃里一陣冷，像是有一口冰湯從咽喉里刷下。他端起一盞溫得不太熱的茶，抿了一口。茶里該有苦，卻什么也沒有。他放下杯，指尖在杯口停了一瞬，像是要記住這種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