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陳二低低道。
——
許都,帥帳。
曹操站在沙盤前,輕聲吐出一口氣:“吼?!?/p>
四城同鐘,八門同鼓。文吏傳詔,軍令同下。帛一齊“掛正”,倒帛一律“砍旗不砍人”;夜封不兌不改,晝清三刻不減;押“壞名”不過夜,動(dòng)印者叛職;鏈當(dāng)尺,柜當(dāng)?shù)?,鹽后于燈,印在光下。鼓聲拉成一張看不見的網(wǎng),從許都沿河鋪開,鋪到陳留、雍丘與成皋的城頭,鋪到陳二劇本上的每一個(gè)小黑點(diǎn)。
郭嘉坐回案旁,把絹圖合上。他知道門開三成的那一刻自己會(huì)很冷——冷到像把自己從身上剝了一層下來。他伸手去端那盞姜湯,抿了一口,舌上依舊只有“溫”。他放下盞,淡淡一笑:“好了?!?/p>
“好了?”荀彧問。
“門開三成?!惫蔚?,“現(xiàn)在——收?!?/p>
收,不是殺。是把每一根分散的絲線,一根根拉回到手上。張遼不追賊,不戰(zhàn)狼,只護(hù)線;典韋掌鏈,退一步為度,越線者拿下;于禁與李典巡線不息,燈火不滅。
荀彧與諸曹“掛正”,帛背無字。城里那塊黑石穩(wěn)了,廟橋心穩(wěn)了。風(fēng)越過它們,把陳二劇本里所有的“快”,一分分磨鈍。
陳二在坡上看著這一切,笑意更淡。他知道劇本到尾聲了。他對高龍道:“他們會(huì)說這是‘魔鬼的劇本’。讓他們說。瘋的是誰,不在劇本里,在劇本外?!?/p>
“誰?”高龍問。
“寫劇本的人,”陳二望向遠(yuǎn)方,“和——以身為紙的人。”
——
夜深。許都廟后,鴆把燈罩抬起一線。郭嘉靠在柱下,眼里沒有光,只有一條極細(xì)的線,像在暗處走的針。
“先生。”鴆叫他,“你冷嗎?”
郭嘉搖頭:“不冷?!彼A艘幌拢翱晌抑牢覒?yīng)該冷?!彼阎讣獍丛谛乜?,“門開三成時(shí),我的人掉了一層。我把那層當(dāng)作被河水沖走了?!視?huì)取回來,但不是今天?!?/p>
“怎么???”鴆問。
“用你們?!惫蔚穆曇艉茌p,“用你們把‘人’縫回我身上?!?/p>
鴆看著他良久。她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背。那一下按得并不重,卻讓郭嘉第一次覺得掌心有一點(diǎn)點(diǎn)“熱”。那不是姜的熱,是人的熱。他低聲說:“謝謝?!?/p>
“別謝?!兵c收回手,“你明日還要冷,我今夜要亮。燈,不滅。”
她轉(zhuǎn)身出去。廟前的風(fēng)帶著鹽味,淡淡的,像湯里的最后一撮。帛正,燈穩(wěn),鏈靜,椅子一排又一排,問名亭的白帛上四問仍在,字不多,意極重。
曹操在帥帳前站了很久,最后回身坐下。他摸了一下鬢角,那一縷白仍在。他忽然笑了一下,笑很短,也很穩(wěn):“瘋子不止一個(gè)?!?/p>
他沒有說出“誰是魔鬼”。沒人說得清。
劇本里的人在演,劇本外的人在看,只有寫劇本的人,和把自己當(dāng)紙的人,知道——
“瘋狂的真相”,從來不在刀上,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