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鬼才登臺,一問驚四座
午后初晴。鼓樓影子從城心一路斜到東市,像一柄無形的尺子,把許下的喧嘩分成整齊的段落。告諭天下的榜文在日光下微微發(fā)亮,墨香與紙紋相纏。識字的士子念給不識字的屠夫聽,不識字的屠夫把刀背往下一按,點頭道了聲“好”。
城北舊學宮被整治成行在禮所。青磚洗凈,窗格換新,門額懸起一塊素木牌:左書“禮司”,右書“禁司”,中間“倉司”。三署啟印之禮,不在金碧,不在鼓吹,只在百官與民眼前“明明白白”。這是一場給天下看的開臺,也是一場給許下看的定心。
臺前四座排定。文座在東,荀彧居首,后列主簿小吏與禮司書手;武座在西,夏侯惇橫刀而坐,典軍校尉分列左右;法座在南,程昱執(zhí)令符,禁司屬官肅立;民座在北,紳耆、行會、諸坊長老與幾名寒素學子對坐。四座相對,圍出一方空地??盏卣?,一只銅爐,一方鎮(zhèn)紙,一冊白簡。
鼓三通,鐘一鳴。曹操出。衣甲樸素,袖口干凈,目光從四座各拂過一次,立在當中,只道一句:“許下今日立三署。禮以安名,禁以止亂,倉以濟民。諸事要緊,言不多說。諸位——各展其長,各守其分。”
荀彧起,執(zhí)卷致簡。言“市不二價”“兵不擾民”“田不廢耕”,言“禮軍先行”“禁軍重城”“倉谷開賑”。字字不飾,句句可行。人群里有人輕輕吸氣,像把一口懸著的心放回了胸腔。
程昱繼起,不言華辭,只舉“醒軍十二條”,軍紀與市禁如何銜接,夜禁與火巡如何分區(qū)。他指令符,令符不響,自有分量。武座有人忍不住直背坐正。
夏侯惇起,聲音像鐵。城門三層守,外門軍,內門軍,暗門軍,各聽一面鼓與一面鐘。鼓動行,鐘鳴禁。若有違令,軍法從嚴。他說完,橫刀入鞘,刀柄卻不離手。人群里幾個孩子探頭看他,眼里竟有幾分歡喜。刀若安在鞘里,城就更像城。
三人言畢,場間一靜。曹操目光略一轉,落在文座后排的一個影子上:“奉孝,勞你登臺?!?/p>
眾目隨之移去。郭嘉自陰影里起身,素衣素帶,袖內收著一枚擦得發(fā)亮的羅盤。他上了臺,不拱手長禮,只向四座各欠一欠,聲音不高:“今日開臺,該有一問。”
四座靜極。風從廊下穿過,把四角的紅繒輕輕掀了一指寬。郭嘉背手立住,墊著腳跟把白簡推到銅爐旁,指尖在鎮(zhèn)紙一按,抬眼開口:
“若天子不來許下,我們迎的是什么?”
四座俱怔。武座有人“哎”了一聲,立時閉口。民座里幾名紳耆對望,眼神不免露出驚惶。文座后排的書手忍不住看向荀彧,荀彧沒有止,反而點了點頭。南座的程昱微微一挑眉,像在等一個他預料之外的答案。
郭嘉不急。他讓這一個“問”在空地里落穩(wěn),讓它往諸人心里沉一沉。他目光收回,輕敲鎮(zhèn)紙,再道:
“若天子轉道洛陽,若被冀州截走,若車駕因病暫留新安,若楊董之爭生變,許下此刻所迎之物,絕非一人。我們迎的是‘正名之影’,迎的是‘秩序之形’,迎的是‘百姓次日醒來仍知今日所行何事’。若能迎此三者,即便車駕暫不至許,天下亦會先行把許下當作‘宗廟之城’。天子遲早自來,諸侯遲早自服?!?/p>
四座之人,聽到“次日醒來仍知今日所行何事”,很多人眼里慢慢明亮。民座里一位鬢白的匠師抬手揉了揉掌繭,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有盼頭”。
夏侯惇還是忍不住先問:“奉孝,你這一問,險?!?/p>
“險。”郭嘉頷首,“但不問,則我們集市上今日的秤、明日的鼓,皆成虛飾。諸位,我再加一問,問給四座,也問給我自己——”
他頓了頓,抬手指向東邊禮司:“文座,你們今朝立禮,禮是門框。請記住一句:‘禮先立而后簡化’。要快,卻不亂。祭位可設在東岳廟,祀辭可簡到三十六字,抬手即行,落筆即用,切莫為繁禮誤實功?!?/p>
指向西邊武座:“武座,你們今日立禁,禁是門閂。請記住一句:‘閂在內而柄在手’。門外喧嘩,閂不露身,但要能隨時一推就合。三層守,外明內暗,不求多,不求響,只求準?!?/p>
指向南邊法座:“法座,你們今日開印,法是門栓。請記住一句:‘栓宜重而勿死’。重者,違令者立處;勿死者,法能轉圜以護“義”之體?!胁欢r’出榜之后,若有老行當因價定而傾覆,給三日緩沖,官自貼補,勿讓法成折人之棍?!?/p>
最后,他轉向北邊民座,微一躬身:“民座,諸坊、諸行、鄉(xiāng)校、紳耆。你們是門內之人。請記住一句:‘門內有人看火’。火是爐中之火。市上不要謠言,坊間不要驚呼,若有人挑斗,請先來禮司報,再去禁司問。我們先保你們明日還做今日的生意。諸位可擔得起‘明日’二字么?”
北座幾人同時起身,躬身應諾。那位匠師開口,嗓音粗,卻穩(wěn):“能?!?/p>
郭嘉笑了笑,笑意淡,卻真。他把羅盤從袖里取出,放在白簡旁:“我這一問,不為取巧,也不為自辯。是要四座記住,我們迎天子,迎的是‘天子之影’先至此城。影在,形才來。影不在,形來了也要跑。”
他伸手壓住羅盤,手心的熱透過銅,像把火穩(wěn)住。他低聲:“下面說辦?!F石之策’今日起行。文座出‘霧’,武座做‘石’,法座鋪‘灰’,民座養(yǎng)‘火’。”
文座有人失笑,卻無人起哄。荀彧率先點頭:“霧,我來織。”
“織三層?!惫闻e指,“第一層,‘先聲’?!嬷I天下書’已張,再張一紙‘城中三令五行’。不求辭藻,只求簡明。讓天下知道許下‘行’了。第二層,‘薄禮’。半行禮于滎陽之路,不張揚,不喧器,不迎賓朋,只以布帛為旗,以素車為儀。讓諸侯看見‘禮’,看不見‘身’。第三層,‘散言’。禮司散出三則短訊,講賑米、講醫(yī)舍、講學宮開課。言簡意賅,最好讓屠夫也能記,匠師也愿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