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回行在時,夜色深到像一口黑井。漢獻帝還未睡,獨坐案前,手捧《診斷書》。見郭嘉入,天子把書按住,“今日的‘賀禮’——朕見了?!?/p>
“陛下?!惫喂?。
“朕不怒?!睗h獻帝淡淡,“朕只覺得——冷。”他抬指輕點案上的“安”字,“幸而這個字暖。”他看了看郭嘉腰間的玉,目色微緩,“卿把‘無心’之舉變成‘有法’,朕把‘有心’之賜變成‘可用’。卿去看風,朕去看墻。明日,朕仍先去‘愿墻’,再見使者?!?/p>
“陛下去風里,”郭嘉低聲,“暗流也就只敢在腳邊打旋,不敢上岸?!?/p>
漢獻帝笑意極淺,點一點頭,“卿明日寫一紙回帖,言‘許都之禮’,送與袁公。”
“臣已備。”郭嘉道,“四件‘實錄’已封,另附一盞公燈、一張粥牌、一罐凈水。題八字——‘禮在敬,民在粥’。”他頓了頓,“再添四字——‘鐘不納’?!?/p>
天子笑出聲,笑意薄,卻清。
——
次日清晨,袁氏使者再至,見的是一張桌:左側(cè)八板《燼地圖》拓印,中列三罐封樣,右置一盞公燈、一張“粥”牌、一壺凈水。其上壓著白玉“安”,旁邊釘著昨兒那卷“檄”。案前放一碗熱粥,蒸汽緩緩上升。
“袁公‘賀禮’收否?”使者問。
“收鹽收藥收裘,”荀彧笑,“鐘,暫封?!?/p>
“回禮何在?”
“在這桌上?!惫伟涯撬臉虞p輕推前,“請君侯替袁公帶回去?!?/p>
使者看著那一盞燈,燈焰安安靜靜,白紙護環(huán)繞著一個歪斜的“安”字。他忽然想起昨天下午那口粥入喉時的暖,臉上那層僵在這一刻裂了條縫。他接過禮,沉默拱手,退。
行在外廊,人群散了一半。鴆從風口走回,低聲:“北風里那股‘甜’,今晨淡了?!?/p>
“暗流依舊在,”郭嘉道,“但它沒法把‘味’藏起來。只要把‘味’攤在光下,誰都聞得見?!彼а劭丛笁?,新的紙條一張張貼上去,“求一路安”的下面,添了四個字:“求別敲鐘”。
“這是民心的笑話?!避鲝Α?/p>
“這就是我送袁公的‘賀禮’?!惫蔚溃靶υ?,比檄文響。”
——
傍暮,董承把“監(jiān)祀使”的第二紙榜貼出:“北來賀禮,鐘暫封。凡行在內(nèi)外,不得立鐘于風口,不得以器逼禮;違者,罪?!睏畋胗H筆加了一行小字:“敬在誠,不在聲?!碧G浒选霸囷L試水”的條文再謄一遍,遞至各關(guān)卡,蓋上太常印。曹操下令:“虎豹騎分屯兩河口,見北來大器,先封帛后入城;醫(yī)、井、粥,三先不變?!?/p>
夜更深,郭嘉坐燈下,白玉“安”在指腹下溫溫的。他把今日的“暗流”與“賀禮”寫進《診斷書》的新頁——“北來條”。頁末,添上十六字:“以法驗禮,以事勝辯;以燈護風,以粥破檄?!?/p>
他抬筆頓了頓,又在最末寫了一行極小的字——給自己:“心無驚,火自直?!?/p>
窗外風走過,燈未亂。許都的門,已經(jīng)半闔半啟,正等著一支帶著“安”字的隊伍穿過去。北邊的影子并未散去,卻在這道門邊被迫改了方向。
而在冀州館驛里,那位使者凝望著案上的四件回禮許久,終于提筆給主上寫下一句:**“許都不爭以口,而爭以‘事’?!?*他不敢寫“敗”,只寫了兩個字:“難纏”。
這兩個字,北風也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