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畿點(diǎn)頭:“立。”荀彧亦道:“立?!北笔刮㈩D,慢慢道:“姑且記——立?!比暵涠?,第一場既出。
“第二辯,法?!惫无D(zhuǎn)身,向度支使、戶部主事一拱手,“憑券可否成法,今日起賬?!?/p>
午后,樣街設(shè)三處官市兌付口,三處影子錢莊背書口,三等倉同時開閘。郭嘉立“價牌”,寫明糧鹽布柴四項(xiàng)上限浮動。度支主三日核賬,戶部派小吏坐堂對印。北使袖中人悄然排隊,手里攥著大把憑券,意在沖擊兌付之流。第一處官市窗口險些擁堵,鼓點(diǎn)隨即加急,隊伍換“蛇形”,旁站小旗寫著“七步一轉(zhuǎn)”。影子錢莊取出預(yù)備銀,換成米鹽券,官市接券兌米,三處窗口在鑼聲中彼此“接力”,像把一大團(tuán)水切成細(xì)流。到午后末刻,米價只動了半分,未破“上限”。
北使眉梢一挑,第二撥人改用更險惡的法子:假券。隊伍里一張“憑券”紙白如雪,被市眼攔下。鴆的暗子無聲靠近,手掌一翻,露出昨夜在某處酒肆里收來的私印。案上“律三十條”翻到一頁,小吏當(dāng)場宣讀:“偽券者,籍沒其家,主犯廷杖?!蹦侨艘卉浲裙蛳拢B連磕頭,市人喧嘩,頃刻又靜。
杜畿站在第二兌口,清清楚楚看著隊列如水。荀彧在紙上劃杠,專挑最能出岔子的地方問,問到“上游縣倉撥付時如何對賬”,問到“影子錢莊不得私印如何抽查”。郭嘉一一作答,或示以表格,或以“九章尺”為憑。度支使的算盤撥得未曾這般利落,他忽然明白:這“憑券”,本質(zhì)不是錢,是契約,是把“賑”與“工”綁在一起的法度。
“諸位?!惫翁?,“憑券兌付一日無亂,明日仍照此行。若三日價不破線,請北使收回‘?dāng)_幣亂法’之言?!?/p>
杜畿道:“可行。”荀彧道:“可行。”北使唇角一沉,淡淡吐出兩個字:“記下?!?/p>
“第三辯,利?!惫无D(zhuǎn)身指向東南,“水為利,渠為命。今日巳時開閘,三刻檢驗(yàn),問‘不濕腳’?!?/p>
北使眼睛終于微微一亮。他們早做了手腳。城外一處舊渠暗埋腐木,昨夜他的人趁夜掏空,意在待會兒放水時沖垮渠底,讓樣街一朝成“水街”。
巳時到。城外號角一吹,潁水支渠閘門慢慢抬起,水勢卷白。渠局鼓點(diǎn)短促,像一只心在急跳。新挖的槽先接水,再分流,渠身第一處“弧枋”開始承壓,榫舌入槽,反榫倒刺緊緊“回咬”。第三刻,水推到那處舊渠。腐木一聲悶響,軟土塌陷,水花炸開。人群倒吸一口涼氣。
“開浮板?!惫挝椿仡^,聲浪平直。
“開浮板——”渠局百人同應(yīng)。
雨廊邊連環(huán)鉸鏈被同時翻起,一排“浮橋板”驀地翻身,把路面從木板變成石槽,水沿著石槽咆哮著走,被引向“七星塘”的第一星。新渠承接,舊渠崩塌處被臨時“沉箱基”頂住,幾名基建兵跳下去用竹籠裝石,沉入坍處。鼓點(diǎn)忽緩,轉(zhuǎn)為長拍,像把剛才的驚險揉平。一柱香后,樣街仍干。廊下娃娃伸腳去踩,鞋尖碰到一粒水珠,水珠輕輕滾下石槽,消失不見。
北使的眼神第一次動了。那處“事故”他心知肚明。他看向郭嘉,后者咳了一聲,掩唇的手指雪白,聲線很輕:“朝堂論辯,紙落即散。水是硬的,腳是實(shí)的?!?/p>
杜畿長長舒了一口氣。荀彧閉了閉眼,又睜開,含笑道:“為證?!?/p>
“裁決。”郭嘉轉(zhuǎn)向三席裁判。
“禮立,法行,利成?!倍喷艿谝粋€開口,沉著而緩。
“禮立,法行,利成。”荀彧隨之而出。
北使沉默三息,緩緩?fù)鲁鏊淖郑骸岸Y未盡立?!?/p>
“有何所指?”郭嘉問。
“天樞未起?!北笔故帐滦?,“禮未形?!?/p>
“禮先在人,再在形?!惫尾煌?,“天樞臺的‘眼’今日已立在石上,寫著‘看’。陛下在簾后,百姓在廊下,互為所見。形可緩,心不可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