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不是看人,是看光?!惫蔚?,“明日天色若晴,辰時一刻光從東南偏南入場,正落封土位左肩。太常若把主祭立正中,主祭會在光里,執(zhí)事卻在光與影的邊上。人看向邊。我們要的是邊?!?/p>
他收鏡,起身出幕。風(fēng)從北來,掠過草梢,正巧挑了挑綁在木架間那一縷絲。絲先動,竹后鳴,骨片壓了一下,像有人在夜里小聲說了一句“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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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巡夜的工匠剛從壇下走過。一名年輕的“匠”在最后,他肩上挑著兩捆麻繩,步伐不亂。走到鼓棚后,他的腳步微頓,像被什么絆了一下,隨后又平平地走開。無人注意到,他在鼓棚下的泥里留下一小塊薄薄的紙,紙的邊角被木片壓住,防被風(fēng)吹走。
阿芷從另一側(cè)的暗影里走出。她沒有急著去撿那紙。她先走到風(fēng)口,把“啞鈴”輕輕按了一下,讓它響出極低的一聲“嗯”。這聲音不尖,像夜里有人從夢里翻身。隨后她才彎腰,把那塊紙捻了起來。
紙很薄,薄到幾乎和她指肚的溫度融在一起。她把紙放在掌心,借著天光看。紙上只有一行字,爬蟲般的筆畫,像寫信的人在刻意壓住手的顫——
“請?jiān)诩狼耙灰梗瑩Q鼓皮為‘生皮’。不然,天將降禍?!?/p>
下面沒有署名。紙背有一抹干了的紅,像誰用嘴唇親過,又像沾了口中血沫。阿芷沒有立刻回報(bào)。她把紙夾進(jìn)袖中,先沿著鼓棚轉(zhuǎn)了一圈。棚腳的土早已被踩得發(fā)硬。她蹲下去,伸指掐了一點(diǎn)表層,觸感略粗,不像今日工匠新鋪的土。她在心里記下:有人在前一更來過。
她回到行幕,燈還亮著。郭嘉在燈下看“聽風(fēng)簿”,眼睛的神光很穩(wěn),像看藥方。他聽見腳步,未抬頭:“阿芷?”
阿芷把紙放下。郭嘉只掃一眼,就把笏板扣上那抹紅。紅在燈下褪色,像一聲已經(jīng)散去的怒。他問:“看法?”
“生皮聲響尖,易裂?!卑④频?,“鼓出‘哭聲’,禮壞,不是壞在典章,是壞在人心。有人要借‘哭’毀‘禮’。”
“誰?”郭嘉問。
“會讀禮,又懂鼓,手還穩(wěn)的人?!卑④撇患偎妓?,“不是市井鬧事者。”
“楊公?”暗子脫口。
“他不會用這法?!惫螕u頭,“他相信禮,不會拿禮作刀。是真正會笑著殺人的人,才會選在禮上動手。因?yàn)槟憧床灰娧!?/p>
他把紙攤開,又翻過來。那抹紅像一條結(jié)痂。他低頭嗅了嗅,苦中帶腥,“不是唇血,是藥漬。有人故意涂紅,想讓我們以為‘急’。急了,就容易亂。”
“換鼓皮,我們不會;不換,他或許有第二手?!卑④频馈?/p>
郭嘉的手指輕輕敲在笏板邊:“鼓皮不用換。我們換‘皮下’。在鼓皮與鼓框之間,墊一圈極薄的魚膠紙,紙上開孔如米,孔按‘羽’之調(diào)列。鼓一響,聲會被紙吞一口,低半分。耳朵聽不見,心會覺得‘穩(wěn)’。生皮若有人真換,魚膠會被扯破,聲會變啞。啞,倒合我意?!?/p>
阿芷點(diǎn)頭:“樂架那邊,我再補(bǔ)一排繩結(jié),看風(fēng)從人群里怎么拐。繩結(jié)的尾我會剪成齒狀,風(fēng)一亂,齒會抖。司禮看見,心會先穩(wěn)不住?!?/p>
“他穩(wěn)不住,就會更依靠我們的‘書吏’。”郭嘉笑意更淡,“他就會把節(jié)奏交給鼓耳里的手。禮的脈,歸我們按?!?/p>
他把紙折起,塞進(jìn)袖里。“這不是請柬,是試探。還有人會來。”他抬眼,目光在阿芷臉上停了停,“今晚你去‘門’。”
“儀門?”阿芷了然。
“畫皮要有人守。”郭嘉道,“守皮的人,眼要軟,手要硬,腳步要不驚。你合適?!?/p>
阿芷應(yīng)聲。她轉(zhuǎn)身之前又道:“主公,丞相今日來過,問了一句‘后位如何布’。你說‘階不對殿’。他笑了。但那笑里有一點(diǎn)你不愛聽的風(fēng)?!?/p>
“我聽見了。”郭嘉道,“那是他心里的‘疑’,也是他的‘興’。禮給了他一個能用的工具。他生來該用。”
他頓了一下,“蔡娘子那邊,我稍后去一趟?!崆爸椤D奶幚K結(jié)如果一天里響三次,她說停,我便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