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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xué),一場短講剛畢。荀彧端正束帶,步出門時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輛舊車緩緩?fù)T诨庇跋?。劉備下車,朝他拱手不言。荀彧回禮,目光在他腰間那方舊佩上一頓,輕聲道:“明日堂上?!?/p>
劉備微笑:“堂上見?!庇旨由弦痪?,“今日看鷹,不看人?!?/p>
荀彧會意,身側(cè)諸生欲言,終究止。二人目光在風(fēng)里一觸即分,像兩枚彼此識得的棋子,在尚未交手的一刻各自退回了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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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隊列自西門出。曹操位于中軍,車駕前后皆列虎衛(wèi),刀鞘在日下微光起伏??蛰涬S于左后,帷面那條極輕的“呼吸”在線。郭嘉立馬于側(cè),馬毛清短,眼神不躁。他忽然輕輕咳了一聲,胸口那處舊寒在晨氣里略緊。他壓住,伸手把韁一收,轉(zhuǎn)首看向城中方向:某些塵,已經(jīng)被風(fēng)挑起來,朝一個預(yù)定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挪動。
“主公?!彼^身,低聲笑了一下,“人到了,話就會自己說?!?/p>
曹操點頭,目光平靜,唇角卻似有若無地挑起一線:“奉孝,你給的戲,我愛看?!?/p>
郭嘉不再言。只是從懷里摸出一片極薄的木片,指尖掂了掂,又放回去。木片上刻著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小鉤,鉤朝向“將來”。
隊列緩緩東去。街邊的孩子追著隊尾跑,踩碎幾片晨霜,鞋底蹭出細(xì)細(xì)的聲。說書人把板一拍:“圍獵,要看真章!”有人接:“看誰真、誰假!”笑聲沿著隊尾追上去,又被鼓角聲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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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田北面,鼓亭下的漏刻開始滴水。第一滴落下,獵圍外的草便伏低了一寸;第二滴落下,鷹在架上揚(yáng)了一次肩;第三滴落下,空輿帷邊的流蘇輕輕顫了一下。圍外的風(fēng)忽然停了一息,像一只看不見的手在空氣里畫了一個極小的圓。圓心里,有許多人的心,剛剛同時跳錯了半拍——董承、王子服、種劭、吳子蘭,也包括幾名從未在冊上的不知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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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城的另一面,覆柳橋下的水輕輕走,像在背誦一個被人忘掉的舊咒。駑馬在陰影里睜眼,叼了兩縷稻草,不出聲。橋上,風(fēng)把“疫”的謠更遠(yuǎn)地推了一把。推得遠(yuǎn),就無人靠近;無人靠近,路就空。那條為“白鱗小龍”預(yù)留的細(xì)細(xì)的水道,在無人察覺處泛出一層極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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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生之相,在圍獵之前,全部擺上了臺:有人束帶,有人磨刀;有人換盔,有人換臉;有人端起一盞清茶,手指在盞沿停了半寸,有人把粗碗里的粥吹冷了一口;有人在帷后點香,有人在橋下辨風(fēng);有人把“忠”掛在袖上,有人把“義”別在腰間,有人把“法”收在袖中,還有人把“生路”藏在鞋底。
郭嘉轉(zhuǎn)頭,望一眼天。天色將明未明,像一張薄紙,輕輕壓在一盞將要滿溢的酒上。他握緊韁,笑意更淺:“今日,借鷹借風(fēng)借光,只看人心。不問罪,不問血?!?/p>
他把手抬起,在空中虛虛一點。那一點落下的地方,正是許田鼓亭邊漏刻的第四滴。滴聲一響,鼓聲未起,眾人心里各自的鼓,先輕輕顫了一下。
許都深吸了一口氣。
下一息,才輪到草木與金革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