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62章 第一道菜：血染國舅府（第3頁）

“請。”賬房先生極有禮。他知道自己不能無禮。無禮的人死得更快。

“這三封信，今天誰來的?！痹S褚問。

賬房先生沉吟了一息。抬手指了指門外那棵梨樹?！皹溆跋旅妫腥巳舆M(jìn)來。我沒看見臉。只看見一只手，戴著朱紅色的纏線鐲?！?/p>

“朱紅色?！痹S褚重復(fù)了一遍。他轉(zhuǎn)頭望向梨樹。梨樹下影影綽綽。他似乎看見那個(gè)戴紅纏線鐲的手腕在影里一閃而逝。他沒有去抓。他轉(zhuǎn)身就走。走到門口時(shí)，他回頭，看了賬房先生一眼。那一眼看似平靜。其實(shí)已經(jīng)判了賬房的罪。

“你知不知道，這三封信要了你命?！彼f。

賬房先生笑了。很小很小的笑?！爸??！彼?，“可這是我的賬。”

許褚點(diǎn)頭。他出門，回身，手臂微震。窗紙被風(fēng)一卷。燈滅。梨樹下落了一點(diǎn)露。露把地上的血映得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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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菜，終于上到了真正的席面。

國舅府的大門此刻一開一合，像一張呼吸的口。街口兩側(cè)，甲士無聲列陣。甲面無紋，刀鞘無飾。最前列的人肩寬如墻。墻的影子壓在青石板上，像一塊兒沉甸甸的鐵。中軍旗不動(dòng)。夜把旗的顏色吞得只剩下形。形是一頭伏地的獸。獸角彎，獸背隆，正準(zhǔn)備把背上的城翻過去。

一輛沒有車幔的黑色木車從巷口滑進(jìn)來。車輪壓過青石。石縫里冒出一點(diǎn)白氣。車上坐著一個(gè)披黑斗篷的人。斗篷邊緣縫了一圈細(xì)銀線。銀線在燈下亮了一下。又滅。車停在門下。那人下車。腳未落地，門內(nèi)的“天蠶”絲已替他把鞋尖落腳的那塊石頭擦了一遍。不是潔癖。是禮儀。今晚的一切都是禮儀。

人影走進(jìn)門檻。門上方那串被塞住的銅鈴被人輕輕拽出封住它的絲。鈴終于響了一聲。極短，極清，像午后雨打落在竹葉尖。府里所有還未死的人在這聲里抬了一次頭。抬完，又低下去。

黑斗篷的人在中堂前止步。斗篷下是素衣。袖口利落，指骨清冷。人抬手，揭開斗篷，露出一張讓人不知該稱“俊”還是該稱“瘦”的臉。眼神沒有起伏。像一面光滑的黑石。石面有水。水里有影。影里有人。

郭嘉。

他看見堂上那幅《洛神賦圖》。他看見洛神腳邊壓著的那枚被重按過一次的銅印。他在心里記下了那一抹凹陷的弧。他轉(zhuǎn)身，望向內(nèi)西院。薄煙正從那邊屋脊上起，像一縷沒燃盡的香。他知道“鴆”做了一個(gè)決定。他不問是什么。他只接受。

“許都為鼎?！彼吐暤?，“鼎需熱?！?/p>

他抬手。手指極輕地敲了敲桌面。叩三下。不是命令。是節(jié)拍。節(jié)拍之后，院外甲士動(dòng)作齊出。無數(shù)柄刀同時(shí)出鞘，又不落。刀鋒在空中保持同樣的高度，同樣的角度。門外人影被攔在影里，門內(nèi)聲息被推到最里?？諝庀癖环殖蓛砂搿?/p>

他向后退半步。讓開中堂正中。他看著門口。他在等一件東西。

“鴆”來了。她從廊下的影里出來。衣角尚有露，鞋底無血。她把袖中的絹袋雙手奉上。袋口的紅繩已解。她沒有看郭嘉。她把袋放在案上，像把一碟冷盤輕輕推到主位近旁。她把那枚被按深一分的銅印放在袋旁。印面向上。她把薄刃橫按在印與袋之間，像在盤與盤之間擺上了一根界箸。

郭嘉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沒有伸手。他看著這三樣。袋。印。刃。他緩緩道：“第一道菜。”

話音極輕。卻穿過梁木，穿過磚縫，沿著“許都是鼎”的腹線往外散去。散到一個(g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散到宮里那間燈火萬盞的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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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nèi)，曹操的手正懸在酒盞上方。他沒有喝。他在等。等到那股沿著暗紋逆流而上的“氣”終于抵達(dá)席前。他的掌心忽然一暖。他知道第一道菜到了。他把盞輕輕放下。把手掌落在席前那條白綾上。白綾冷了一瞬，又熱了一瞬。熱里透出一股血的腥甜。

“諸公?！彼_口。殿內(nèi)無一人敢抬頭，只有每個(gè)人的心在衣襟里撞?！跋葟膰烁??！?/p>

王子服的指尖顫了一顫。董承的袖口在暗里緊了一緊。他們誰也沒有出聲。白綾在他們眼前微微收縮。像一條河被拽緊了河床。像某件舊事被突然拉回了當(dāng)下。

“鴆”的絹袋在國舅府案上被輕輕打開。袋里不是金銀，不是兵符，不是詔書。是一片片被剪下來的綾。每一片綾上都用朱筆寫著一個(gè)名字。名字旁有一個(gè)極小的圈。有金圈，有黑圈。與那夜送出的請柬上的圈一模一樣。圈之下有一行更細(xì)的字，幾乎要嵌進(jìn)綾的紋理里才看得清：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在某處，受某人之托，做某事。

那是“賬”。不是一日之賬。是幾年十幾年的賬。是有人用自己的壽把每一樁借與還，一條一條縫在綾上?？p到指尖破皮。縫到眼睛昏花?？p到有一天把整卷綾放在觀音腳下，祈一祈：“愿有一日，有人來算。”

郭嘉看著那一枚枚圈。金圈，黑圈。留，斬。他把銅印拿起，把印面一一按在這些綾旁。印面深處的“董”字每按一次，就平一分。最后一次按下時(shí)，“董”字與印面齊平。他把印放下。嘆了口氣。極輕。像夜里風(fēng)吹滅了一盞燈又不忍心，替它用手護(hù)了一護(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