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逆手呢?”荀彧問。
“空弦。”郭嘉斜了斜頭,看向被薄絹覆著的焦尾,“他們會忍不住來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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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果然有人來“撥”。
太學西廊,一名穿灰布衣的中年人在燈下捻燈芯,似是想讓光更旺。他手背暗處有小小的燙痕,像昨夜挨了油花。
燈芯剛被他扯動,便被一縷細絲輕輕抵住,絲上綴著一枚指甲大的銅片——“愿”。
那人手指一僵,眼皮輕顫。他不是來滅燈的,他只是忍不住試試光會不會更亮。但“愿”的銅片告訴他:光已夠。手便慢了下去。
另一個人則躲在市署屋檐下,袖中滑出一封血字帖,封口壓印“祖”。他尋思把帖塞進賬冊的縫里,讓看賬的人“順手”看見。
他剛探出半個指節(jié),一只粗壯的手掌無聲擋住——惡來。
惡來的眼睛很靜,沒有殺氣,只有一盞“安”字燈的倒影。他把燈遞過去,那人竟像被燙了一下,連連后退,最后捧著燈,怔怔立在檐柱陰影里。
還有一個,則更拗:北門外“祈雨”棚中,昨夜的“線腳人”換了一身干凈衣裳,悄悄將一張細薄的鹽票塞給準備出城的車把式:“到城外換錢,兌得多。”
車把式接過,又悄悄塞回:“城里兌得更穩(wěn)。”兩人相對一笑,笑里沒有誰贏誰輸,只有對“穩(wěn)”這個字的默契。
“反撲的勁頭來了?!避髫诶认螺p聲道。
“只三成?!惫尾[起眼,望向城北,“再等一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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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過去,陣中的“釘”也該落了。
尚書臺懸出的四席,在午后迎來一次“自我調(diào)整”。第一家“長生座”坐得太久,腿麻,起身換到“禮讓”;第三家原坐“禮讓”,終于協(xié)調(diào)了族中長輩,移至“謙沖”;第四家躊躇的,心下一橫,坐“桑梓”。換席之時,在場的禮官只做一件事:端燈。燈在,則人不鬧。燈下,還寫“愿”。寫“愿”時,那些原本想說“祖”的話,就像貼在喉嚨里的灰,被一口溫水化開。
“禮官也像錢行的賬房?!避鲝Α?/p>
“皆是陣中人?!惫吸c頭,忽然扶住案沿,指節(jié)微緊。胸口那只手輕輕一刺,他面色未改,只把那點刺當作鼎里火候上來的一聲噼啪。
曹操看在眼里,唇角一線壓住。他不問郭嘉的身,只問陣:“九宮既布,何以出城?”
“以陣推陣。”郭嘉回身,指向沙盤,“許都為鼎,國都為陣。將來要出城,只需沿輔宮線往外緣推,推到河上成‘帶’,推到道上成‘繩’,推到郡縣成‘絡’。絡多了,陣自然成。陣成,國才名副其實地‘都’?!?/p>
“何謂‘都’?”天子的聲音從簾后傳來。他未入席,卻一直在聽。
“‘都’,”郭嘉拱手,目光溫和,“不是宮室之盛,乃秩序之會。人來此不迷,物至此不散,刀在此不出,燈在此不滅。鼎中有火,陣上有路,天子為引,百官為脈,百姓為息。息順,這就是‘都’。”
天子沉默片刻,慢慢點了點頭:“朕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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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城氣變沉穩(wěn)。焦尾移至太學南墻,薄絹半揭,弦缺一。
燈下人群圍而不擾。忽有少年忍不住伸手,想在缺弦處撥一點風。
他的指尖貼到木面,琴便發(fā)出一聲極輕的“羽”。不真,卻像。少年嚇得縮手,四下里響起幾聲憋笑。他臉紅紅的,抬頭看燈,突然咧嘴笑出聲。
“無弦之策?!兵c站在墻影里,向郭嘉遞來一記極輕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