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到了西臂彎。那是一處假裝“尋常”的院角,墻邊的竹籬把暗井遮得恰好,井沿上有新?lián)Q的青磚,磚邊的砂未徹底收干。
她先順手把籬上的一處斷竹扎好,又把井旁一塊突出的石角壓平。她像是路過的一個被差遣來修籬的小娘子。鄰屋有老太太探頭看她,她對著老太太笑了一下,露出半顆撤了色的牙。老太太不疑,縮回去念叨自家的雞。
她蹲下,袖口一滑,鈴落在她指尖。她沒有把鈴掛在最顯眼的那枚夔釘上,而是挑了旁邊一枚低一點(diǎn)的。當(dāng)她把鈴舌輕輕碰了一下,風(fēng)剛好過井口。
鈴不響,卻“應(yīng)”了一下,像一只小獸在窩里抖了下毛。
她站起,順手抖了抖手上的泥,又多待了半息,目光看向街口。一名小販背著鹽包從巷外匆匆走過,步子散亂,眼神左右。他看見她,裝作沒看見,走得更快。
鴆目光淡淡地跟了他一條街,然后又淡淡地放過。今日是“弦日”,不是“獵日”。她把那張剛要鋪開的網(wǎng)折回袖里。
第三指落下的時候,城西那一團(tuán)死結(jié)終于“松”了一線。不是散,是動。動,便可引。
郭嘉睜開眼,目光落回“地下星圖”,指尖在“太微”與“天市垣”的縫里輕輕一挑。他低聲,“起。”
鼓樓上的銅鈴應(yīng)聲三響,短,短,長。
夏侯惇提起精神,領(lǐng)兵分列兩側(cè)水閘。程昱從窯場方向折回,遠(yuǎn)遠(yuǎn)豎起拇指,又把拇指收得極快,像怕把氣運(yùn)泄了。
黃月英壓住袖子,避免線頭紛亂。她側(cè)耳聽井口,那里面仿佛有一條很久沒醒的蟲子開始動,先是蠕,再是伸,好像嫌棄土硬,慢慢開路。
“大河來了?!背穷^的傳呼聲隨風(fēng)傳下。
城外河岸,水勢漸急。昨夜上游一陣暗雨,水脈比平日豐厚。
護(hù)岸的柳枝被水汽連成一片陰。河面上有一種低低的、連綿不絕的聲,像人伏在胸腔里哼,起初只有掌心大,轉(zhuǎn)瞬便裝滿你整個人。老漁的人把煙桿含在嘴角,眼瞇起來:“龍吟?!?/p>
“開北閘三寸?!惫畏愿?,“東南角臟井蓋開半扇,城外引溝放一尺。鼓樓下暗渠,先助風(fēng),不助水。”
軍士們分頭去做。閘下的鐵鏈起伏,水花爆開,像一串串被人掐碎的玉珠。市井里的孩子拍掌叫好,被他們娘背過去。井沿上,大一點(diǎn)的孩童嘗了一口,呲牙笑,說“甜”。
里正瞪他,自己也舀了一口,沉住臉,沒有笑,只把“甜”兩個字接在心里。
第一段“弦路”全通的時候,城中心脈開始“回”。那條黑里的“孽龍”把頭探出一寸,隨即又縮回去,像意識到外面風(fēng)冷。郭嘉把咳意壓下去,掌心出了一層干汗。他以意為弦,第三指剛要落下,案旁忽然插進(jìn)一道影。
“報(bào)——西佑巷有人向暗渠里投油?!?/p>
黃月英臉色一冷,提起裙擺就走。程昱反手抄起案角的竹尺,一句“誰投誰死”的狠話沖口。郭嘉抬手,壓住兩人,“今日不殺。抓住,關(guān);先堵,再凈。”
夏侯惇已經(jīng)帶人往那處去。鴆在西臂彎聽到傳呼,目光掠過院墻,她沒動去拿刀。
她收起鈴所在的那枚夔釘邊緣的砂,順手把井沿上的水擦了一圈,借著“擦”的動作,把一小團(tuán)早先塞在袖口里的細(xì)灰抹進(jìn)井磚縫,灰并不普通,是黃月英窯里余下的“吃油粉”。
若有人再投油,粉會先吃住,放慢油的滲行。她做完轉(zhuǎn)身,一步一步,慢慢地從巷子背陰處繞出去。她不是去抓人,她看路——看那人逃時會走哪條“更自然”的路,下一次,網(wǎng)才會落得準(zhǔn)。
西佑巷的販鹽牙行被夏侯惇一腳踢翻,兩個搬包的小子嚇得跪倒,牙頭嘴硬,被程昱拿尺子拍得“叭叭”直響。
黃月英看一眼暗渠口,鐵圈邊確有油跡,又被她加的“吃油粉”扼住了半成。她俯身,袖里掏出一縷細(xì)棒,探入渠邊,攪了一下,油花成團(tuán)浮上,便于打撈。她抬頭:“好在早。”
“押走,記入白榜‘未殺’一欄?!避鲝獜膹V場趕來,語氣平平。他把人交給法曹,又轉(zhuǎn)身回廣場,把這件小事寫在“今日立法之行”的最下端:擾陣者,且押,及家問責(zé),待弦日畢,一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