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孝?!避鲝彶蕉鴣?,手里提著一個木匣,匣內(nèi)置石溫器兩枚,“按太素卷,‘冬以鹽溫,夏以水清’,今日風薄,閣內(nèi)溫再添一線。”
郭嘉點頭,袖中指輕敲匣面,“‘道’不至于高,便要落在這些器物上?!彼D了頓,“子明,‘守則’十條,今日出三,三日補十?!?/p>
衛(wèi)崢應聲,神色卻不自滿。他知道“子明”是賞也是擔:子,年少;明,燈下。代號既下,燈就照在他身上,他須比別人更慢,更穩(wěn)。
(暗影視覺·鴆)
我把第一盞白瓷盅小心地擱在溫石旁。盅里的“活”蜷著,像一個不愿醒來的字。
我輕輕把桑葉撕成極細的條,葉汁在指腹里滲開,澀,干凈。太素卷說,“蠶惡香,喜靜,喜律”,我便在心里打著極慢的拍子,一二三四,再從四回一。
我聽見鼓在墻后很薄地應了一聲。我不知道是鼓應我,還是我應了鼓。
“葉淋過鹽了?”我問。
“淋過。”小匠答,語聲又低又穩(wěn)。他是王家的侄子,手穩(wěn),目也穩(wěn)。他看人不多看,眼睛只看葉、看盅、看鼓。昨夜我去王家,把他從香火旺處引來,他沒問“錢”,只問“規(guī)”。我把“規(guī)”寫在紙上,給他看。他點頭,說“是廟,不是坊”,便來了。
“廟,不是坊。”我在心里重復一遍,把盅輕輕挪了一指寬。我懂這四個字的意思:坊是“快”,廟是“久”?!熬谩钡臇|西,最怕雜味。
門外傳來腳步,比鼓稍快。我回頭看去,是陸?zhàn)?。他把手洗得很干凈,耳背那一點淺白幾乎退盡。昨夜他在“云來”輸,對我們而言,是贏;對他而言,是回。他小心地立在門檻外,低聲:“我在外間記數(shù),不進閣?!?/p>
我點頭,“你適合記聲?!?/p>
“記聲?”他不明白。
“夯杵、鼓、步、心跳?!蔽野训谌K白瓷盅挪到溫石另一邊,“數(shù)得出,才知道‘術(shù)’有沒有穩(wěn)?!?/p>
他眼里忽然亮了一下。我知道他想明白了:錢的“道”與“術(shù)”,歸根結(jié)底是律——是風與鼓與人的步調(diào)在一條線上走。走慢,不散;走快,不亂。
我重新把笛插回袖里。笛不響,心就不亂。
第一輪入閣,一切都照“子明守則”的節(jié)拍走。第二輪入閣,風里多了一線甜。甜不刺,是牛脂的甜,薄薄纏在門框的內(nèi)側(cè)。鴆指腹一抹,拈出極少的白粉,放入盂中,油光一閃,“并州刀客抹手的脂?!?/p>
“他們先來探門?!毙l(wèi)崢冷笑,“不急?!?/p>
“油不礙事?!惫伍_口,嗓音更低,“鹽先過,油便自己退?!?/p>
他抬手,示意陸?zhàn)ⅲ啊亓髻~’另開一欄,記‘凈’。凡凈過鹽與燈者,記為‘凈’;凡凈而復染者,記為‘返’;凡未凈而入者,記為‘亂’,以戒。”
陸?zhàn)㈩I(lǐng)命,筆尖落下,一筆一筆寫出小字。字不大,卻堅決。他在這“廟”里找到了新的算術(shù):不是“息”,是“名”;不是“快”,是“凈”。
荀彧站在郭嘉側(cè)后半步,低聲道:“市上有言,說‘天蠶入城,王師立坊’,意指我們要開絲坊,以蠶剝民?!?/p>
“以‘問名亭’答?!惫蔚?,“‘廟,不立坊;問名,不收銀;王師不擾民’?!彼D了頓,又道,“再加一條——‘愿學者,入廟為手;愿種桑者,記名免徭?!?/p>
荀彧點頭,心下那一塊石又輕了一線。以“學”答“利”,以“免”定“心”,這便是“名”的手段,也是“道”的落處。
午后,廟橋邊開始有人排隊,不為兌銀,只為看“廟規(guī)”,為給家里報名“種?!薄U沼肮衽缘娜龁?,今日加了一問:“問‘術(shù)’——何為‘靜而有鼓’?”陸?zhàn)⑿χ压膹摹伴w”里借出一面,放在柜前,讓人用手心輕拍,拍出四拍的節(jié)律。有人笑,有人覺得稀奇;更多的人,把這一拍記在手里,回家教孩子拍。拍著拍著,“術(shù)”便從“閣”里走到了街上。
……
入閣第七盞白瓷盅時,異變起。
小匠捻起一條桑葉,“活”忽地蜷得更緊,葉尖剛觸,便退。鴆眼角余光一閃,指腹快速掠過盅沿,沾起一點極輕的粉。粉無香,卻在油里顯出極淡的一絲“澀”。澀不是鹽,是某種“紙粉”。紙粉入葉,蠶先吐苦,再拒食。
“紙粉?”衛(wèi)崢臉色一沉。
“盞票……”陸?zhàn)⒚摽诙?,“水上‘盞票’裹白絹,我們昨夜換了皮,但舊皮還在‘坊’里。他們把‘皮粉’撒在桑筐里,混進我們的人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