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處的“呂”字旗真的近了一寸。旗下有一柄未出鞘的戟,戟的邊兒摩在鞘口,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鏘”。
呂布在馬背上俯身看了一眼泥灣堤,鼻翼微微張了一張,像聞到了血。血不濃,他不滿意。他要讓血濃一點(diǎn)。他要有一個(gè)一眼看過去就能蓋住白榜的“記憶”。
“再靠近?!彼?,“再等一刻?!?/p>
他在等“甜”變“習(xí)慣”。甜一口是運(yùn)氣,甜兩口,是能力,甜三口,是天命。他要挑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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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背剃耪驹谕粮繁澈螅种冈诳绽锉攘艘粋€(gè)“直角”,把四式“斷聲”在心里又打了一遍。木樁主事點(diǎn)頭,三聲定,四聲引。
郭嘉在城頭輕輕咳了一下,用袖口接住。袖口下一點(diǎn)紅,他不看,像不曾發(fā)生。他看向曹操,笑意淡淡:“主公——拙劣的‘表演’做完了?,F(xiàn)在給他看‘完美’?!?/p>
曹操頷首:“請?!?/p>
“完美的‘誘餌’,第一,是風(fēng)?!惫蔚?,“風(fēng)簾引煙,煙不傷民。第二,是水。兩閘錯(cuò)開,一急一緩。第三,是聲。木樁三聲,先敲心,再敲腿。第四,是線。白灰畫界,刀不越線。”
他說著,目光落在白碑上那行新刻的字。白碑像把門,門上掛著鈴。
“完美的‘誘餌’,第五,是人?!彼a(bǔ)了一句,“人要信,才肯被引?!?/p>
“信什么?”曹操問。
“信我們是拙的?!惫涡Γ耙残盼覀冋娌辉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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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阜背后,第二閘開。
先是一點(diǎn)濕,緊接著,水勢由淺入深,像有人在琴上輕輕一撥,又一撥,第三撥才真正把弦壓下去。
堤上的人腳在第二撥時(shí)還想著“穩(wěn)”,等第三撥一來,下意識把重心往前傾,這一傾,正踩在鹽面最滑的那一塊。
木樁“咚咚咚”連敲三聲。三聲如一,像在人的心窩里打了三記短促的拳。行腳梢子沒出息地先亂,軍卒被他們絆了一下,旗手往上一托,旗繩在“火脊”上被細(xì)火“嘶”地一舔——不燒,斷。
“刃!”夏侯惇的刀從盾縫里橫出,橫得不多不少,恰卡住人流里那條最想突進(jìn)的線。
那條線斷了,前后兩段互相擠,擠到土阜背后的“直角”,被空車壓出的兩道假轍引偏半寸。半寸,已經(jīng)夠了。半寸在戰(zhàn)場上就是一個(gè)人的命,一支隊(duì)的氣。
“韁!”曹仁把外環(huán)收得像穩(wěn)了半天的一口扣??劬o后,他沒有隨勢向內(nèi)沖,他只是“拉”,像拉一條韁繩,把想逃、想繞、想投機(jī)的腳步一個(gè)個(gè)拉回來。拉回來的,不是人,是意。
“鈴——”荀彧抬手,第一記。有人急,想要多砍兩刀,他的眼角余光瞟到白灰線,硬是把刀收住,在原地喘了一口氣。
第二記,退;第三記,合。門在聲里關(guān),刀在聲里落,救在聲里起,殺在聲里止。秩序像一張看不見的網(wǎng),往下一覆,不緊不慢。
白榜旁,讀字的小吏忽然被人扯了下衣角,是先前那個(gè)小娃。
小娃指著“刀不越線”那四個(gè)字,奶聲奶氣問:“‘越’怎么念?”小吏愣了一下,笑了:“‘越’。”他又比給娃看:“不能越?!蓖藓苷J(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像學(xué)會了一個(gè)比“五谷”還難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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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宮看見土阜背后旗連折三面,腦海里“看破”的快感猛烈地抬頭又狠命撞上了墻。